夜漏迟迟,巡按衙门后院还点着灯。
清斋幽闭,青年的影子映在窗上,腕骨劲瘦,走笔如飞。
阿简先前被白安拦在屋外,此刻索性在阶上坐下来,手边的药碗已经没了热气。
他听着里头又传来一阵咳嗽,忍不住问:“白安哥,大人这究竟是个什么病症?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今日在外头吃了两口酒,回来就咳成这样。”
白安朝窗上那抹剪影看了一眼,目露忧色,叹道:“大人艰难得很呐。”
阿简“哦”一声,不明白有什么艰难的。不过么,他来府上时日不长,若大人真有什么难言的隐疾,不欲人知也属人之常情。
他于是又建议道:“白安哥,咱们要不请那袁大夫来替大人瞧瞧?”
白安看他一眼,提点道:“大人自有主意,莫要擅作主张。”
阿简点点头,庄严道:“我晓得了。”
白安收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些头疼。
京城居,大不易。柳昭所在的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是以在盛京过得十分清苦。小小一间宅院,除了白安,便只余邹伯一个老叟。
这回听说他要往汀州查案,邹伯嫌白安太闷,强压着他又买了个口齿伶俐的阿简来充门面。
然而阿简这个人性子直,嘴巴快,有些缺心眼,偏偏在市井中摔打过,心里头门门道道还特别多,有时白安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到他脑子里一转,不知被解读出了什么意思。
正烦着,忽听里头唤了句“白安。”
他一面应声“在”,一面推开门。
柳昭搁了笔,奏疏也已经封缄。
白安见封口处加盖了火漆印,料想是急事,便问:“大人,这奏疏是否要发急递?”
却见柳昭换了墨色衣衫,吩咐他:“不急,先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白安应一声,自去安排车马。
阿简搁下药碗,疑惑道:“这么晚了,大人要去哪里?”
柳昭罩上月白的斗篷,扫他一眼,“望江楼。”
“望江楼?”
阿简心里咯噔一声,几乎是脱口而出,望江楼……不是青楼么?他不住偷眼去看柳昭,只觉他的唇色愈发惨淡,都病成这样了还……
柳昭突然回望过来,阿简忙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却听一声淡笑,“你也要去?”
天地良心!阿简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他坐在辚辚的马车里,心却早已飘到了天上,这还是他头一回跟大人出来办事呢!
虽然是去青楼。
一踏进楼内,暖融融脂香扑面,烛火辉熠,令人迷离恍惚。
鸨母迎上来,“哟!柳大人,是来寻棠儿姐的吧?可是不巧,棠儿姐才被安平侯请去指点他的家伎,所幸嫣儿姐的琵琶也不差,不如换她来?”
阿简吃了一惊,听这话,自家大人倒像是这里的常客。
“不必。”
柳昭淡声拒了,只要了一个雅间,点了一壶茶。
阿简满腹狐疑,这个逛法,可与他素日听到的不大一样。
柳昭坐了一刻,忽解下斗篷,一袭墨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吩咐白安:“你二人再坐一刻,稍后披上斗篷扮成我回府。”
“那大人你去哪儿?”阿简脱口问道。
白安又开始头疼,柳昭却笑了,他轻咳一声,“去看郎中。”
阿简觉得有理,也不去细究为何看郎中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点点头,“大人一切小心,早些回来。”
——
陈彦的老宅不大,贵在临山傍水,清幽雅致。一行人从县衙驱车过去,足足耗去了大半个时辰。
月明便在这期间将赵六之事据实告知陆翀,陆翀知道县衙的牢狱并不干净,故对于将赵六安顿在陈宅的举措未置可否。
到了陈宅,安置好赵六,月明随何七进了书房。
书房修得十分阔朗,只是架上空空荡荡,摆了寥寥几册兵书。
陆翀不由喟然:“听闻陈氏诗书传家,藏书万卷,有不少古籍孤本,如今,也都没了。”
书案西侧的壁上孤零零悬着一卷双鹤图,看印鉴与题跋,乃是永康大长公主与驸马陈观合作而成,双鹤设色淡雅,气韵和谐,如出一人之手。
然而画卷上却有几道不甚和谐的墨痕,自上而下依次写着几个突兀的大字。
——阿曦
——阿照
——阿昉
——这才是阿照
三人字迹或端庄或飘逸或东倒西歪,想来是陈彦的孙辈顽皮,攀比身长,竟肆意在画上涂抹。
月明还记得幼时上京,林逸自陈家拜访回来,曾大赞几个小公子“端庄守礼,瑶林琼树,有栋梁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