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三年六月,盛京。
入伏后,一连十几日的艳阳天气,晒得街边柳树的叶子都打了卷儿,唯有高树上的蝉声渐响渐密,不绝于耳。
城中处处聒噪,处处憋闷,长安街上终于不复往日人头攒动的盛景,商贩们早早用过午食,铺上竹席在家消暑。
鸿升药铺的后院,一株古槐绿荫如盖,遮住半院日光,微风自穿堂过,掌柜徐令鸿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自摇椅中起身,懒懒问:“什么时辰了?”
刘升正打了井水向院中泼洒,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揩了把汗道:“申正了,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城门便要下钥,你那师弟师妹到底是不是今日进城?”
“师父信上没写分明,左不过是这两日罢。”
徐令鸿素知丈夫的脾气,展颜一笑,掏出帕子将他面上的汗水细细揩去,柔声道:
“我受师父大恩才能在京城立足,如今同门师弟妹进京,总该有个照应。”
当年若不是袁仲倾囊相授,又着人看顾,徐令鸿一介女流,接过这祖传的一间铺面,无依无凭,是万不能在盛京城中立身的。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升抢过那帕子胡乱一抹,急道:
“眼看要用暮食了,天热成这样,肉菜不好存放,他若是今日要来,我得去西市现买,早些准备起来。袁大夫对你的恩情,我如何不知?若是连个同门师弟妹都懒怠看顾,咱们不成了那起子猪狗不……”
话还没说完玩,他看入徐令鸿那双含笑的眼,将帕子朝她怀中一掷,“娘子又拿我寻开心。”
见他恼了,徐令鸿像是终于满意,又牵着袖子去哄。刘升到底不忍甩开她的手,只好被她牵到树下坐定。
徐令鸿弯下腰替他擦汗,笑道:“怎么我的师弟师妹进京,夫君倒比我还心焦了?师父信上说了,这两个徒弟率性质朴,他老人家特意叮嘱咱们,尤其是你,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即可。”
帕子上残留着似有若无的冰片香,余韵清冽,将刘升心里的焦躁抚平。
他看向妻子眼角的那一道笑纹,徐令鸿已经不年轻了,他却总觉得她永远是初见时那个娇俏爽利,不通庶务的少女。
刘升叹了口气:“娘子还是心实,师父虽这般说,你这个做师姐的哪能真的从简呢?今夜是给师弟师妹接风,若太简薄了,人家会以为咱们轻慢了他们。”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作势要起身,“不早了,我现在去西市割些肉回来。”
徐令鸿才要拦,却听得前堂铃响,她摁住刘升的肩膀,“你歇着,我去瞧瞧。”
刘升到底跟她来了前堂,却见艳阳下端然立着一个青衣公子,模样生得极好,却紧抿着唇,见他们来了,不待人开口,先是一揖,而后面无表情唤:“师姐,姐夫。”
“你是月明?”徐令鸿忙将人往屋里让,“快进来,别在毒日头底下晒着了。”
她说着又催刘升去西市买菜,月明却反而退了一步。
徐令鸿不知其意,刘升亦是疑惑:“师弟,你这是……”
月明又是一揖,“日前接到师父的来信,才得知他老人家的安排,其实月明此番上京,已先致书给京中旧友,实在不必叨扰师姐与姐夫。”
刘升语重心长道:“师弟啊,同门的师姐弟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况且师父知道你上京,特命你师姐看顾,你住去人家家中,多有不便,你师姐和我也不能放心,依我看,你还是辞了你那旧友,搬来这边住的好。”
月明不语。
徐令鸿跨出门槛,向街道两侧张望:“不是说还有阿宝师妹要来,师妹人呢?”
月明看向二人:“师姐和姐夫不必再留,阿宝已被安顿至我那旧友的家中,多谢你们的好意。”
刘升还要再说,却被徐令鸿拦住,她笑道:“你执意如此,师姐和你姐夫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你得闲时常来同我说说师父的近况,一别经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何了。”
刘升见她如此,虽心下狐疑,还是顺着她道:“你小小年纪出门在外,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只管来铺子里找你师姐和姐夫。”
月明道了谢,拱手一礼,便告辞了。
两人目送着那道青影渐渐转过街角,刘升正要进门,徐令鸿忽唤住他:“夫君。”
刘升转过头,见她朝街角方向扬了扬下颌,“跟上去。”
刘升手忙脚乱地关上门,徐令鸿已经走出丈许路了,他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所幸月明也走得不快。
两人鬼鬼祟祟跟着她在长安街上走走停停,见她买了些糕饼零碎,倒不像是要在盛京安家过日子的样子。
刘升正想着,不妨身侧徐令鸿冷哼一声,他一抬眼,却见月明走进了一间药铺,不一会儿便拎出一串大包小包装着的药材。
他唯恐徐令鸿发作,忙劝道:“许是咱们铺子里没有的药材,你要生气,也需先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