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是前朝某位将军的府邸,松柏苍翠,游廊古朴,阔大的前院不植花木,而是陈列了整排的兵器架,做成演武场。
江枫是尚武的皇子,这样的布局正合他的心意,是以开府后未做改建。
自东华街归来,尚未迈进门槛,便听前院传来刀剑碰撞之声。
他脚下步伐加快,转过照壁,只见一痕雪亮的弯刀直劈过来,他略一侧身,刀锋也同时一转,想来即便没有这一避,弯刀也碰不到他分毫。
“殿下。”
何七收了刀,拱手行礼。
“老七,这就不比了?”裴衍将长剑随手一抛,呵呵笑道,“这一局可是你自己弃了。”
长剑不偏不倚,飞回兵器架上悬着的剑鞘中。
江枫微一挑眉:“本王同裴将军比一场。”
“好!”裴衍正有此意,忙问,“比什么?”
江枫停在兵器架前,取出两杆乌金色长枪,将其中一杆扔给裴衍。
裴衍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朗声问:“殿下什么时候改使枪棒了?”
“少废话。”
长枪破空,啸若龙吟,直刺而来。
裴衍忙提枪一挡,长枪相接,手臂上的铁护腕铮然震响。
他心中略微一惊,旋即大笑道:“看来殿下今日在三法司受了不少委屈啊。”
江枫不语,长枪在手中一旋,红缨转了个漂亮的枪花。
裴衍手中的长枪险些脱手,他忙敛了笑意,向前递出一枪。
两杆枪身中段擦过,各自荡开。
二人身法快极,相互之间都极为了解对方的招式,如此进攻守御,拆过五十余招,仍未分出胜负。
何七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
江枫枪势一变,忽转迅疾,连出三招,裴衍被逼后退数步,眼看枪尖刺向面门,照壁后忽转过一个人来——
“襄王殿下!”
二人收枪望去,只见来人面容方正,风尘仆仆,眼神却很亮。
他理好衣冠,郑重拱手:“下官陆翀,见过襄王殿下。”
——
月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夕阳烟树,青山秋浦。
她送林烨下山,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
什么采药遇上了一条竹叶青蛇啦,给先人的药典勘误啦,去县城摆摊义诊顺便教训了几个地痞流氓啦,听师父讲心学打瞌睡被罚啦,还有师父炮制完北亭丸全身臭烘烘的被师娘赶出来啦……
她说得眉飞色舞,林烨含笑听着,末了,伸手将她张杨不羁的耳发挽好。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满山里淘气。”
“哥哥,我可不是小姑娘了。”
她眼角眉梢皆是得色,“我如今医治的病患跟你杀的蛮子相比,可不差多少。兴许再过个两年,南境不再打仗了,大周的百姓就只知林神医,不知林将军,到那时,将军府的匾额就要换成神医府,你,阿姐还有爹爹都要改口叫我林大夫啦!”
“好!我便和秋秋还有爹爹在家翘首以盼,等林神医学成归来。”林烨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方锦盒,眨眨眼,“你瞧,这是什么?”
月明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拆开,惊喜道:“平越军的匕首!”
夕阳斜照,万里山光暮。
他们都以为来日方长。
月明站在栖霞山脚的小道上,目送着身骑白马的将军走入浩大无际的澄黄,却不知他也走入了血迹斑斑的青史。
那是他们的诀别。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月明从架子床上坐起来,口中津液酸苦,头脑胀痛昏沉,便知自己大约是病了。
她记得自己时在若山上睡去的,其时已是深夜,现下烛影昏黄,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
屏风对侧晦暗的烛火愈来愈近,来人在屏风前顿住步子,试探着问:“阿和,你可是醒了?”
月明点了点头,才想到柳昭隔着屏风瞧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嗯”了一声。
柳昭道:“你眼下可觉得好些了?”
月明清了清嗓子,“好多了。”
阿宝此刻躺在矮榻上睡得正沉,月明不忍惊动她,披衣下床吃了口茶,转过屏风。
柳昭已坐回案前,提笔正写着什么。见她来了,执着青笔的手一顿,道:“阿宝姑娘守了你一个昼夜,苦熬不住,只说你今夜必定会醒。”
月明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她解释今夜为何在此相陪。
她于是垂头啜了口茶,道:“多谢。”
柳昭淡扫她一眼,“不必。”
他搁下笔,起身在铜盆中洗了手,又取过桌上的一个茶碗,自暖壶中倒了温水放在月明手边。
“你尚未好全,不该吃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