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她见过,查阅国子监先前的女学生名录时,她看见过她的画像。
应当是比虞裳早一年入学的,因学业十分出色,甚至有机会叫岑祭酒破例不看她丙等的武学课,从正义堂直升入高等的率性堂。可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在去年离开了国子监。
如今看来,她正是离开国子监后嫁给了工部这位员外郎。
赵夫人怔了怔,眼中凝起似躲避又似怀念的情愫。
“对,我曾在国子监念了一年书。”
相月白点点头,“敢问夫人名讳?”
赵夫人诚实道:“钱玉儿。”
是她,鸿胪寺钱主簿的女儿,相月白跟心里的名册对上号,又问:“您与赵理赵员外郎是怎么相识的呢?”
“公公和我父亲同为鸿胪寺官员,老爷前些年考中科举后,进入工部。父亲觉得老爷是个本分踏实的人,虽只在工部做员外郎,但有真才实学,将来一定官运亨通,我嫁给他不会受罪,于是便定了这门亲事。”
钱玉儿大致讲了定亲的原因,总的来说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月白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刻薄,但她仍忍不住想,赵理远不值得钱玉儿放弃直升入率性堂的机会。
应当是察觉到相月白的晃神,胥知书看她一眼,自然地接过话头:
“夫人能否同我们说说,新婚之初的赵员外郎是怎样的?也像今日这般吗?”
“不!”钱玉儿摇头道,“老爷从前虽也脾性躁了些,但还是顾家的,也很少如此失态,我……我也不知他怎么就……迷上了那个照柳。”
相月白打断她,沉声道:“夫人,你就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钱玉儿一顿,又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胥知书。
这大概是一种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依赖,上一世相月白和胥知书联手查案时,被询问的那人便常会有这种姿态——往往是对着胥知书的,相月白是扮红脸的那个。
胥知书白脸扮的很熟练,握住钱玉儿的双手柔声道:“夫人别怕,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不定就能提供有用的线索呢。”
钱玉儿抿了抿唇,她鬓发凌乱,钗环也歪了些,胥知书细心地给她扶正,听见钱玉儿颤声道:“我……怀疑照柳是给老爷吃了什么上瘾之物,老爷不是常常去云柳楼,但每次去必是突然急赤白脸,一刻也等不得。”
胥知书看着她,低声道:“就如今日一般?”
钱玉儿踌躇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就如今日一般。”
和她们猜测的差不多,如今得到印证,接下来就可以去云柳楼探查了。
胥知书想了想,道:“夫人可曾去云柳楼找过照柳?”
钱玉儿摇了摇头,面露赧色:“我怎可去那种腌臜地,而且见一介□□也太有失体面……”
相月白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
钱玉儿的父亲是鸿胪寺主簿,她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是要自持身份的。
“自己去不得,但可以遣家里婆子去。”相月白耐心道,“若是觉得大闹云柳楼有失体面,也可叫几个下人私下里吓唬吓唬照柳,再不济直接找云柳楼的柳楼主,至多拿些钱财给她罢了。”
顿了顿,她忍不住又道,“不会有失身份的,错自始至终不在你。柳楼主一向有分寸,你直说所疑之处,她说不定还要谢你。”
钱玉儿仔细听着,最后时露出恍然间杂着懊恼的神情。
国子监教她诗书,钱家教她体面,他们要她懂事、隐忍、自持身份,因为她是主母,他们说她理应这般。
可她却从未听到过相月白的这些话。
相月白立在一旁弯腰望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弯弯绕绕不难懂,她上一世跑江湖跑了三年,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钱玉儿若再做两年当家主母想必只会比她更懂如何使手段。
但她现在还是太年轻了。相月白回想了一下名册上记录的年纪。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两岁。
“你……嫁人后开心吗?”相月白突然开口,“我没有嫁了人的姊妹,嫁人好吗?”
钱玉儿的目光落在她略微茫然的脸庞上,这姑娘瞧着跟她年纪一般大,却在官府做差役,想来家里不会富裕,做差役定是吃了不少苦。她有些心疼,也微微仰头对上她的视线。
“说不上开不开心,只是日子过得还不错,便也知足了。”钱玉儿无奈笑道,“嫁的人好,那嫁人也自然好,若是对方不好,嫁过去自然也过不好。”
“那赵理呢?”
发问的姑娘蹲身下来,她乌发高高束起,额前随意地贴着几缕碎发,姿态出乎意料地诚恳。
这个问题本很容易使人觉得冒犯,但她的诚恳让钱玉儿觉得她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知道,她嫁人后过得好不好。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