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仍是浓郁的黑透着暗红光晕。寒气阵阵侵袭上来,没有人气的荒郊野外冷得都比都城中心快。
郭峤看不见乱战中的具体状况,但听见了猎隼的尖利疾唳,和失控掉头俯冲的攻势。
他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能让猎隼失控,必然是主人……
鸿胪寺少卿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转头看向楚正则。
他正要开口,楚正则就说出来他想知道的消息。
“诏国王子死了。”
郭少卿震惊又些许茫然地望着这位总是和和气气的东宫主人。
楚正则脸色苍白,冷风吹得他不停咳嗽,人瞧着是温和又冷漠的诡异结合。
他事不关己般笑着道:“楚诏之间,必有一战。”
郭峤不太明白楚正则是想说什么,在他已知的部分里根本没有挑起楚诏两国争端这一件。
于是他拱手道:“殿下明示,诏国王子身亡,之后鸿胪寺要如何处理两国事宜?”
楚正则:“不必处理。”
郭峤更加不解。
大楚储君是个常年喝药的病秧子,深居简出,上朝都少去。郭峤心有抱负,不愿成为两党相争倾轧的棋子,因此才接受了太子殿下的招募。
太子殿下没什么太大的抱负,但总算心里是有天下百姓的。虽然因为身居皇宫,有百姓也有的不多,但他凡是进言,殿下必是听得进去的。
楚正则人如其名——不像虞子德般嗜杀成性,也不像楚帝般多疑心狠,是个还算正常的正直储君。
虽然这位储君身子骨颇差,因此也没什么政绩。性格偶尔有点阴郁,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和气。
比起帝相二人,郭峤非常知足,对自己辅佐的未来君主一直没什么意见。
但……这位殿下真像自己看到的那样,没什么“作为”吗?
楚正则拢着大氅,望着不远处乱战的目光似是温柔,眼底却是厌倦冷漠。
楚正则:“这世道,早就该乱了。”
*
相月白甫一见到岑道,顿时就把他曾经板着脸说的什么“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抛到了九霄云外。
国子监放旬假,她有些时日没见到岑道了,乍一被吼,登时委屈得翻天覆地。
她被岑道握住后颈,后脑勺一边发麻,眼泪一边簌簌地掉。
沾满灰土的脏兮兮的手指死死揪住岑道前襟,仿佛拽住了什么绝不能失去的。
相月白从来倔强孤冷的眼睛,如今进了沙子泛着红,眼眶晕染了水光,透出前所未有的破碎。
须臾,岑道才反应过来自己力道失控的手,赶紧卸力,发觉竟留下了红色的五个指印。
岑道被她哭得脊背僵直,腰上创面都麻了也感觉不到疼。
他眼眸更深更黑,只装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老师……”
小姑娘哽咽着出声,方才不肯弯折的脊背如今脆弱得微躬。
仿佛终于到了可以卸下防备之处。
岑道许久没有过这种滋味。
他心里发疼,说不出是怎样一种疼法,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天大的罪过,才让小姑娘受了如此委屈。
他怕是再轮回十载,也恕不了今日的罪孽。
岑道阖了阖眼,一把将人扣在怀里。
“好了,没事……我在……”他轻抚着她的后脊,知晓她听不见,也因此放纵了自己的感情,低声哄着。
“我太急了,不该凶你……我错了……”
小姑娘的身体比他以为的要软太多,他原以为像她在四界七道巷杀人时一样,人化作了锋利的剑,不经允许就触碰,必然会被刺伤。
他原已做好了皮开肉绽的准备。
可拥住人时却仿佛一团云,轻飘飘落在他怀里。他双臂箍得愈发紧,生怕一不留神这朵云就会飘走。
知道她听不见,岑道彻底自暴自弃地道:“谁想只做你的老师了……”
几乎与此同时,暴雨骤然落下。
沉闷的空气终于被第一滴雨水打破凝固,并不是淅淅沥沥的温和,而是如今晚的打斗一般,轰然开启。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道开的玩笑,相月白在雨水落下的瞬息听清了几个字。
“谁想只做……”
后面几个字随即便被轰然雨声吞没。
相月白没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也不知岑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抱住了自己,总归是安慰她的。
……总归也是在乎她的。
不知是冷雨浇通了她哪儿的任督二脉,总之杀人不眨眼的黑罗刹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想让从来冷淡的岑祭酒在乎她。
不是对学生的那种一视同仁的在乎。
是唯独她一份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