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道闻到了血腥气,从鼻子下面传上来。来源不是自己,是闯进他房间的这人。
他浑浑噩噩的神智一下子激醒了:“你受伤了。”
她甫一开口,岑道就听出了是谁。
是谢听风临死前托付他庇护的那个小弟子,相月白。
是他在暗处……看了十八年的小姑娘。
相月白不以为然:“虽然血味儿很浓,但我缠裹过了,你放心不会滴下来弄脏你房间的,多谢……”
“我是说,”岑道费力地摸索出枕下常年放着的药,隔着袖子擦了擦血,“我有药,你拿着。”
瓷瓶轻轻磕在刀鞘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相月白愣了一下:“多谢。”
她爽快地撤下武器,转身迈步,蹲在了窗下观察外面的动静。
窗户被掀起一条缝,霜似的月色漏进来,给她清瘦微躬的脊背镀了浅淡的银边。
相月白行动自如,甚至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
岑道心跳如雷:她已经对痛觉彻底麻木了吗?
相月白被师父托付给他的时候,人还在外面游历,逃过了灭门之灾。
岑道看着她回都,看着她在谢听风墓前痛哭,又看着她进了四界七道巷,一步一步成为震慑一方的“黑罗刹”。
彼时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帮谢听风翻案,因为他死于的是帝王的猜忌。
爪牙未必知道还有这个漏网之鱼,相月白只要躲得远一些,就能平安度过一生。可她但从未放弃过查清灭门真相。
相月白待过国子监后厨、待过九味楼跑堂、日夜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不断搜集消息,查找证据,一度摸索到了真相边缘。
也因此开始遭到了帝党和相党的追杀。
……她还在查吗?今天又是被追杀受伤的吗?
岑道望着她出了尖的下巴和瘦削肩颈,心口无法抑制地撕疼起来,像是腰腹中的箭又在胸口反复扎进去。
他忍不住问:“你的伤很重,回去以后有人照顾吗?”
“没呢兄台。 ”相月白没回头,顿了一下,“你还挺善良的,哎,好人有好报。”
在她看来他们只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他管得确实多了。
……多了就多了。
他又在床板缝隙摸索一阵,扣开一个机关。
岑道将止血吊命的伤药和着鲜血一起咽下,含混着叫了一声相月白:“……姑娘。”
他抛出方才从床板暗格里倒腾出来的玉牌。
“城外二十里地无涯山庄是我的地方,拿着,去那里养伤。”
相月白猝不及防地接住,诧异地看过去。
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岑道注视着月色下模糊的明净面容,放低的声音几乎带上了恳求,“这里不安全,禁军很快就会搜过来。拿着它,去躲一阵。”
无奈,相月白只好先拿着,又试探着问:“大恩不言谢,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某当涌泉相报。”
原来她不知道这里是郡王府。
岑道只是回她:“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闻言,相月白便低头摸索一阵,从不知哪个暗袋里摸出什么,缓缓走到岑道身前不远处,停步半蹲下来。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这是我闲时刻的,手艺不精,挺粗糙的小玩意。兄台日后若有需要,就拿着它去四界七道巷找黑罗刹。”
喧嚣都被隔绝在屋外,屋里只有二人心跳纠缠的寂静。岑道隐在最浓的黑暗中,半晌,缓缓抬起手。
指腹与掌心相触,随即分开。
如他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时刻一样短暂。
窗子又是轻轻“砰”一声,那轻灵人影便不见了。
他勉力把手举到眼前,喘息着定睛一看,是一枚刻了字的桃核。
-
“吁——”
马鸣声将岑道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极少有这种走神严重的时候。
那是他上一世最珍视的记忆。一时间竟沉湎其中了。
听见孟谨行低声叫他,他才抬头看向拦路之人。
夜色与火把杂糅在都城砖墙,半边夜空映着月色,半边夜空映着火光。
站在他马前那人披着厚厚的墨蓝斗篷,宽大雪帽下只露了出尖的下巴,唇角带着笑意。
岑道张了张口,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没从回忆中醒过来。
那人撩起兜帽边沿,露出微弯的双眼,五官轮廓利落,明净惊艳。
眼尾弧度极深一刻,锐意化作了多情缱绻。
与另一个月色黑夜中的,递给他桃核的面容逐渐重合。
她瞳底倒映着月色和火光,笑着道:“是我,老师。”
不待岑道下马,她便纵身一跃,从众人头顶掠过。禁军忙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