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不许饮酒,士兵夏日饮解暑的苦茶汤,冬日喝暖胃的羊乳茶。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越聊越投机,月上中天,拓跋钦陵哪能放心朱邪恪这个大宝贝独自回城,不止安排了住宿,连洗脸水都帮着打好了。
模样好、读书好,可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拓跋钦陵完全能理解朱邪恪的天真、坦诚、以及自来熟。
年轻人忙了一天,头还没沾到枕头边,人就睡着了。满腹心事的拓跋钦陵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最后实在睡不着,借着月光拿出阵亡将士名册,放在手中反复掂量。
拓跋钦陵想起临行前同指挥使大人的对话。“拓跋校尉可知,为何满营众将,偏偏选你押送战俘回敦煌?”
拓跋钦陵满心防备:“还请指挥使赐教。”
慕容光对拓跋钦陵的防备视而不见:“随我出征伏俟城的将士,心中对武威充满归属感,愿为王爷出生入死、在所不惜。而你们这些别部将士,不知从何而来,又不是到何处去。过一日算一日,混僵糊涂,一盘散沙。得胜骄狂,战败溃散。这样的队伍,充其量是莽夫,算不得军队。而我,想让你们成为真正的武威人,成为被郡王保护的无辜百姓,想让你们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不再依存于谁,不再被任何族群压迫。你可明白?”
拓跋钦陵不明白,他们一族,别说从他懂事起,百年来一直过着有今日没明日,刀口舔血的生活。杀人不悯,被杀无怨,本该如此。安定、和乐、富足,好似从来与别部无关。
短短一席话,自然无法改变什么。慕容光拿出一份名册,珍重的交到拓跋钦陵手中:“这是伏俟军的阵亡将士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他们的籍贯、年龄、功勋,交到礼房,按制发放抚恤,再交到他们的亲人手上。这里面,除了有自敦煌而来的伏俟军将士,还有像你这般招募的别部勇士。不管这些将士出于何种目的投军,是走投无路还是混口饭吃,他们都是为了武威牺牲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我们伏俟军已经在刚察、天峻站稳脚跟,相应的抚恤屯田早应该建立起来的。王爷对抚恤最为看重,侵占阵亡将士抚恤田产,是掉脑袋的重罪。记住,抚恤屯田比移交战俘重之又重。田产、铜钱,清清楚楚写在官册上有据可查,遗属们的权利才能得到保障。就算我们伏俟军哪日被迫撤离大非川,也绝不会丢下遗属不管的。名册上的每个名字,可领到的抚恤,你都要铭记在心,一丝一毫都不许出错。待事情料理妥当再回刚察不迟。”
这一路上,拓跋钦陵将名册背得滚瓜烂熟,本以为事半功倍,定万无一失。可到了敦煌,依旧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心中压了快大石头。
拓跋钦陵曾问朱邪恪,要是战亡将士寻不到亲人怎么办?朱邪恪是这么回答的:“应得的铜钱、田产全都换成香油钱,崇教寺后山的英烈祠专门供奉无家可归的将士,每日有灵童扫洒,香火不绝。”
原来,被当成人看,被当成一份子,是这般滋味。
兴德殿偏殿,拓跋钦陵跪在殿中,以头叩地:“伏俟军校尉拓跋钦陵叩见王爷。”
“起来回话。”头上年轻又威严的女声传来,不知来由的让拓跋钦陵心头一紧。按礼见驾不能抬头,可拓跋钦陵实在好奇,这位以一己之力托起整个西境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入目的张扬的红,朱雀红裙,配上展翅欲飞的朱雀冠帽。不是寻常得见凤冠模样,而是仿若一只真正的朱雀鸟停靠在此。长长的羽尾巴散落在肩膀处,将人衬得更加飘逸仙渺,犹如神祇下凡。
拓跋钦陵也算见过生死,并非压制不住心性的毛头小子。可他实在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武威郡王,竟是此番模样。九天玄女,不会老吗?都说传言不可信,如今竟也有所言非虚之时。秋瓷竟真是佛陀重生之地。
“给他看看。”郭清晏发话,自有玄女卫送上奏折。拓跋钦陵双手接过,逐字逐句认真阅读。见他沉浸其中,郭清晏还关切一句:“看得懂?”
拓跋钦陵马上回答说:“回王爷,下官自小熟识周话,应付得来。”
“若孤没记错,拓跋乃唐古特大姓,向来依附嘉良夷,竟还有学周话的传统。”
拓跋钦陵解释说:“王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支饱受离乱,在各族中辗转艰难求存。因此……”
郭清晏失落:“看来卿对唐古特诸部并不了解。”
拓跋钦陵赶忙澄清:“王爷有所不知,如下官这般如飘萍般的弱小部落,消息是最为灵通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躲避逃离才是上策。这也是为什么伏俟军能在短短不到一年内,招募到大量青壮的原因。”
郭清晏十分清醒:“散落的小部落毕竟有限,伏俟军若想在群狼环绕的大非川站稳脚跟,只能硬碰硬、打败更大的部落。”
拓跋钦陵低头:“王爷所言极是。”
“说说你眼中的东嘉良夷。”郭清晏视陇右、河湟为囊中之物,不然不允许武威重蹈覆辙,失去如此重要的战略要道。
“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