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桂从前并不这样,人生中少有的三年幸福念书时光,她门门都考第一名。
外出打工挣钱,永远都是最勤快的那个,偶尔被人笑话说比工厂流水的机器还卖力。
原本一切正常,直到周沉小舅舅将在外面认识的酒肉朋友周涛介绍给殷桂,以此换取大额的聘礼钱。
周涛文质彬彬,听说还想开个早餐店自己做老板,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好人,所以殷桂并没有过多抗拒同意了。
婚后本性渐渐暴露,她才知道周涛嗜赌如命,赢了钱要喝酒输了钱还要喝酒,每天醉醺醺回家,一言不合便抽出皮带家暴。
殷桂以为孩子生下来后会有所转变,可事实证明幻想终归会破灭。
周沉要上小学,把他从蒿山接到城里,想着一边打工一边供他念书,一家人齐心协力把日子好好过起来。
即便不大富大贵,也别贱如草芥。
多一个人的开销,周涛打麻将都供应不上钱,脾气愈发暴躁,周沉十岁前,身上伤痕从未消退过,他便是在那样压抑的泥坑里长大。
有次周涛赌了波大的,欠了高利贷还不上拍拍屁股跑掉,上门要债的人终于将殷桂岌岌可危的精神击溃,不慎推落滚下楼梯。
她醒来后便痴痴呆呆,医生说她撞到脑子,以前被打的残余瘀血压迫,身体协调神经永久性受损,怕是很难治愈。
带着家里仅剩下的几百块现金,一些陈旧衣物,周沉和殷桂远下南方怀江,躲开追债人,开启一段新生活。
苦难会令一个人迅速成熟起来,那不是恩赐,只是无可奈何。
最难的时候,周沉一天买三个馒头给殷桂吃。自己只吃两毛钱一包的干脆面,一点碎屑都不放过,一包,分两天吃,饿了就不停喝自来水管里免费的水,硬吊着命。
许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大舅舅偶尔会寄些钱过来,其中包括周沉的学费。
他最开始无所适从,想要退回去,可在窗边无言坐了一夜后,他默默写了封信,只谢谢二字,没再提起要退钱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念书是他唯一翻盘的出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撕扯毁坏自己直至血肉模糊后,仍旧要拖着破烂身体继续前进,这便是人生。
凡事有果必有因,而小舅舅的故意介绍便是源头的开始,任凭谁有资格笑话殷桂,他都没有这个资格,永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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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盘摆放位置很微妙,别说是荤菜,连素菜和昨晚吃剩的剩菜都离小舅舅老远,外婆摆明了是不爽他之前狗嘴吐不出象牙,现在还非要赖着吃午饭。
盛饭这件事情早已达成共识,不用谁谁谁专门负责,自己吃多少盛多少。
都拿着碗到桌边坐下,开始吃饭,没一个人理会拿乔双手抱肘等伺候的小舅舅。
许年年他们是客人,没搞清楚状况前不会轻易开口。
红薯吃着红薯,大眼珠滴溜转。
外婆顾着安抚殷桂,周沉则属于完全无视,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到小舅舅,甚至有闲工夫询问许年年青椒炒蛋盐会不会过重,这道菜是他炒的。
被无视的感觉并不好,至少小舅舅体验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坐不住,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周沉,就看着你舅舅饿着?”
周沉不理他。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小舅舅内心波动起伏无数次,最终恼羞成怒占上风,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让你去给我装饭,你腿断了是吧!”
“你爱吃不吃,不吃给我滚出去!”外婆呵斥,身子微微前倾,若不是考虑到还有客人,她余光扫到的扫帚马上都要握在手里。
要是治的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还这副德行,生气的时候小舅舅习惯性将火撒出来,他选择了眼神古井无波的周沉。
一盘炒白菜连盘带汁水砸到周沉头上,盘子落地摔个粉碎,和散落的白菜叶子做伴。
发丝往下嘀嗒菜汁,周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静静坐在那里,好似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水过无痕,留不下半点印象。
外婆摔筷子一瞬,小舅舅先行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你个灾星,我怎么会去坐牢!我家虎子怎么会死掉,都是你!你个害人精!”
场面鸦雀无声,许年年不敢扭头,直愣愣盯着自己膝盖看,她害怕,她是真怕一旦让周沉发现自己眼底的疑惑和同情,情绪会瞬间崩溃,没人喜欢落魄的时候被熟人瞧见。
抹了把汁水,嗓子眼溢出低低笑声,周沉缓缓抬眸,眼底锐利光芒直戳小舅舅,很轻地问:“是我造成的吗?”
歪头,“嗯?”
似乎想起些什么,小舅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瞳孔抖动,无法和周沉对视,下意识想要偏头逃避。
偏偏周沉不放过他,视线一直锁定,叫他浑身阵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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