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都在下雨,往后几年的大雨都集中到一起,怀江成日雾蒙蒙的,城市淋湿羽翼。
周沉在街头接到电话时,连伞都没打,它几乎记不清当时的感受。
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一颤,手机便摔进水洼,溅了些到裤腿上。
紧赶慢赶,没能赶上见殷桂最后一面,白布下苍白的脸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然而恰恰也是从那时开始,它真正成为了周沉心口一道坚固且不可跨越的坎儿。
许年年离开人间那个星期的最后一天,周沉再次收到一份永别。
好事成双,祸事,不独行。
下葬回月西村那天下雨了吗?
周沉不记得了,只记得天空阴沉沉的。
夏天,曾一度被他视作极为可怖的洪水猛兽,现如今,它再又复返,连最后一个也不给周沉留下。
病房刷得白净,周外婆浑身插满了管子,听大舅舅说,半个月前意识就时常模糊,总是一睡大半天不醒,醒了也没什么精神。
癌症,尚未攻克的难题。
老人家的心思难猜,待发现,已经晚期,周外婆不让大舅舅告诉周沉。
于是即便周沉赚了大把的钱,他也无能为力,使不出去了。
心跳检测仪器发出每一声滴都因为安静被无限拉长,放大到周沉耳畔,他垂头坐着,忽然有手扯了扯他袖口。
老枯皱瘪的手轻轻抬起一点,像小孩似的,扯了扯周沉袖口,最后摇晃几下。
猛地抬头,却只敢小声呼唤:“外婆。”
周外婆似乎在说话,周沉立即起身俯下耳畔靠近,隔着氧气罩,微弱的气音终于组合成一些字眼。
“回家,回家,不在这里,我要回家……”
重复着一个意思,尽管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周外婆仍旧要念着,直到逐渐睡着。
周沉攥着她的手,沉默了好久好久。
和医生再三确认,无治疗希望可能,且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一个明媚的午后,周沉带周外婆回了家。
大山里的村落,质朴无华,却是在那儿长大的人,最想死后落叶归根的地方。
没有去远的地方,就像回到小时候平平无奇的一天,早上浇水择菜侍候鸡鸭,中午炊烟升起,周沉烧柴不利,被周外婆笑骂。
柴火受热不均,周外婆又硬是要自己来,不让周沉动手,好几个菜都糊了。她老花眼看不清楚,周沉偷偷把那些挑进碗里,苦涩糊味在嘴里蔓延,他却微笑着说:“很好吃。”
睡个午觉起来,下午或许编编竹篮,或许制作菜干,或许把杂物间堆放的一袋袋花生再拿出来,放地上铺平晒晒太阳。
等到夕阳出来,周沉和周外婆漫步田埂旁,不需要说话,慢慢的走,也是珍贵。
吃过晚饭,星星泛着光,蒲扇轻轻摇晃带着干枯的清香。
边缘破损的地方总爱用布条缝制起来,就像给它穿上花裙子,修一修,又能用个两年。
人年纪大就爱讲些从前琐事,一讲起来就容易啰嗦,周沉没有打断过一次,因为每每讲起从前,周外婆眉眼泛着光,总是笑的。
日子,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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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周沉条件反射性先往周外婆房间走,发现里面空空,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冲出房门,却发现周外婆坐在桂花树下摇椅,戴着老花眼镜,正倒腾着她那一个字也不认识的智能触屏手机。
旁边小折叠桌上摆好了早餐,热腾腾,看样子出锅不久。
“小沉,你起来啦?快,快过来帮我看看,点哪里拍照来着?”
周外婆皱纹拱起,笑盈盈招呼周沉,嗓音不再虚弱而中气足了些。
周沉却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他知道,回光返照的那天,还是来了。
强行把酸胀的眼眶憋回去,在摇椅旁下蹲,靠周外婆最近的距离,周沉低声道:“我看看,点屏幕最下面,中间这个圆圈就可以。”
“哦好,我试试。”周外婆倒腾起来。
不常使用的手机偶尔会被大舅舅家孙子孙女拿去玩,在里面下载各种游戏,还有能更换各种滤镜的美颜相机。
调得太过,美颜到失了真,周沉看见一瞬几乎要说出口。
但他忽然想起,周外婆已经不是正值青春,她脸上遍布的皱纹和老人斑,好像只有美颜开大一点,才能抚平掩盖。
即便短暂,即便不切实际,也在那几个瞬间,有机会重返年轻时候意气风发姿态。
周沉跟饿了八百年吃过东西似的,端着碗挡着脸,不停往嘴里扒饭,给周外婆乐得合不拢嘴,直说饭菜弄少了,早知道她就多做点,再多做点给周沉留着。
饭菜味道真的好吃吗?不见得,但也不确定,周沉很想品尝出滋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