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努力,仍旧味同嚼蜡。
早早吃过晚饭,周外婆穿了身花衣服,新买没多久,平时舍不得穿,她自认最好看。
“小沉,我们去看看你外公吧。”
不走大路,非要走乡间的小路,周外婆说这儿才是她从前经常上山下山走的道,周沉扶着她,两边绿莹莹散发生长的清香。
到了墓前,周外婆让周沉走开些,与周外公的墓碑说了许多话,边给拔草边说,多是生活中发生的琐事。
唯有最后面,提到一嘴周沉。
“老头子,我快下来陪你了。”
“只是我真是担心啊,我们家小沉,他以后可怎么办,浮萍无依,飘泊不定,那条路该多难走,我都不敢想。”
山头有风,许年年觉得周沉听见了,所以背脊挺直,再没有回头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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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消耗量大,回来的路上没走多久,周外婆便走不动,周沉深深弯腰背起她。
夕阳美好着倾泻人间,它和朝阳一样,是寻常又不可多得之物,该落入山脉便落入山脉,不会为了谁多停留个半秒钟。
一如此刻逐渐消逝的生命,挽留不住。
“你从小就固执,自己选的路要一条走到黑。外婆知道你和大舅舅小舅舅都不亲近,你小舅舅他是活该,外婆不会原谅他。”
“……但你大舅舅……他大儿子去年离了婚,没老婆还没小孩,找不到好事做,小沉能不能帮帮忙,不求别的,能养活一家人就好。”
明明很累,说话都喘着气,周外婆却还惦记着儿孙子女,总盼望着,他们过得好些,再好些。
“好。”周沉一口应承。
此后周外婆说什么,他都只能说出这个字,再多,哽咽难掩。
周外婆糊涂了,睁不开眼睛,头靠在周沉肩窝处,一个劲儿细若游丝着喊人。
很多很多人,还喊到了殷桂,“桂花,桂花,你来看妈妈了吗?”
“桂花,我们小沉懂事又听话,我心疼他。”
“小沉,小沉跑慢点,吃红烧肉,外婆给你做红烧肉好不好呀?以后不要跑那么远了,外婆追不上,回家的路长,记得早点回家……”
虚虚搭着的手,在深金红色的光晕中,缓缓松开,垂落。
周沉脚步停了。
七八秒后,重新迈步。
一如他小时候玩累睡着,周外婆到处寻,背着他回家,两边麦子熟了,金灿灿的,在记忆深处透着光。
今天玩累的人换了换而已。
“好,我们回家。”
归途每一步都迈得稳当,早已清晰明了了方向,那路,走着便不会艰难,反倒轻快,像儿时被喊着回家吃饭,奔向幸福的远方。
三天后,周沉在长长的队伍前面,身后跟了好多号啕大哭的人。
他一滴眼泪没掉,在其中和异类无异,免不了私下被说闲话。
白事席间,亲朋好友附近村民们,都吃得热火朝天,聊天哈哈大笑,不时传来属于孩子的玩闹声。
大舅舅说,这是为了让老人走的更安心,所以得笑,不能哭,不然老人会不放心,合不上眼。
周沉原本笑不出来,一听这话,强行扯起嘴角,却还不如不笑,特别奇怪。
牵扯起的是嘴角,心脏为什么疼,周沉不知道。
流血了,还拼命往上扬。
头七那晚,周沉一沾枕头就睡着,许年年侧躺在他身边,瞧了他一晚上。
第二天起,大舅舅急急火火到厨房灶台锅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月西村的习俗,据说头七当晚不知已经死亡的灵魂会归来,然后再看看自己的亲人们,最后临走前到灶台摸一把黑灰,写上个字,代表曾回来过。
都是封建迷信,许年年最能证明。
在轮回界没有头七回来的机会,所以大舅舅一无所获失望,也是在所难免。
周沉却一反常态道:“外婆回来了,她昨晚来了梦里,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生活在山里的孩子,见识少,周沉小时候最期待和周外婆一起去赶集。
因为每次赶集回来,周外婆都至少会割半斤肉,做他爱的红烧肉吃。
小周沉很激动,只想快快到家,往前跑动的速度愈发加快。
这时周外婆会在后头喊:“慢点跑,慢点跑,小心摔着!”
阴天空气沉闷到寂静,说出的话似要黏稠在一起,流淌不动,周沉仰头望天,“慢点走,慢点走,一定,等等我。”
这一生竭尽全力,却终究是谁也没留住,他失去了人世间,最后一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