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年不记得是几岁,只是当时没读幼儿园,也还没搬到老城区。
傍晚落了雨,空气里一股泥土芬芳。
秦玉芬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独自一人在家,防盗窗把手探出去玩儿了好半天雨。
感受雨滴砸在掌心或手背的轻盈,莫名会高兴地笑起来。
贪玩的后果就是生病,晚饭时候秦玉芬便说她嘴巴发白,一定是又贫血,不停给她碗里夹猪肝,许年年鼻子皱紧,忍不住咳嗽。
原本只是咳嗽几声,洗完澡躺在床上,竟觉得浑身发热,而后迅速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许年年视野模糊,好多彩色光圈在动,眯眼看着秦玉芬站立在上下床边的身影,低声喃喃:“玉米,我要吃玉米。”
并不爱吃玉米,衣服也不似玉米的黄,许年年就是烧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
父亲的重要性在这一刻体现出来。
许年年没有父亲,没有宽厚的背脊能供她依靠趴俯,她一个劲儿喊冷,而后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踏着夜色着急忙慌出门。
秦玉芬力气不大,每抱着她走十几步,便要停下来,把她往上颠一颠,再把袄子边角往里塞塞,确保许年年不受风。
或许是许年年意识不清醒,听错了,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轻声安抚。
“年年不怕,妈妈在这里。”
那段不长的路,那晚变得太长了。
正如每个小学作文里写的那样,可笑的是,为何主角都是母亲。
所以许年年后来从未写过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不那么跌宕起伏,雷雨交加。
路口保安亭里两个保安值守,见秦玉芬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其中一个主动到马路边帮着拦出租车。
还有一个,许年年记得他身上有股甜甜的樱桃味,他抱了抱自己,放坐在大腿上,才发现秦玉芬焦急得连鞋都没换,拖鞋边缘发黑,一点也不好看。
风大,天凉,吹散了后续种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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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松开攥紧周沉脚踝的一根根指头,秦玉芬好像才认出他,“你不是我的年年。”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年年,你别嫌妈妈脏,妈妈就是想多赚点钱……妈妈……”
头深深往下埋,草坪被压塌了小块,“都是许仲盛的错,如果不是他,我们不会那样,你也不会……啊!都是他的错!啊啊啊啊啊!”
“许仲盛!许仲盛!”
一拳一拳砸落,秦玉芬口水流出,含糊不清地说:“许仲盛你在哪里?!”
“他,现在估计快跳楼了,也可能早就跳了,谁知道呢?”
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
许仲盛信奉这个,所以在商场上,平时为人处世格外低调,毕竟好事转到家,意味着坏事也有一定几率。
他不理解,什么时候得罪了周沉,一个新起之秀,不好好想着如何经营壮大,反来摧毁自己是何用意。
不仅派了卧底到许氏集团,暗藏潜伏偷偷搜罗各种漏洞证据,还不求财不求合作,抓准时机直接曝光,打了一手措手不及。
股市跌停,股东撤资,还得交偷税漏税的罚款。许家一夜之间倒了,许仲盛还负债累累,需要用吃苦吃一整个后半生偿还。
“为什么?”
人在感到不解困惑时,往往下意识说出的只有这三个字。
跪倒在街边,好不容易抓住周沉的许仲盛昂首质问,姿态极低仍旧习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惹人厌烦。
“也不知道年年是不是也曾经受过你这样的眼神,她一定觉得害怕。”
一脚踹开许仲盛,周沉冰冷的俯视,清晰的下颚线在此刻宛如利刃,貌似好看实则刀刀要人性命。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因为你生而不养,因为你不管不问,因为这份罪孽里,源头也有你一份。”
周沉迈步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插兜,腰弯的很低,与许仲盛的眼睛只隔了一小段距离,死死对视着,轻声道:“所以你逃不掉,我也不会让你逃掉。”
命运不公,但没关系,事在人为,我们谁都逃不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竟然破产了?他竟然变成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哈哈哈哈哈哈!”
秦玉芬仰天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报应啊,报应……”咸涩入唇,倒泛起苦来,秦玉芬重重握拳砸下,砸在周沉脚边一块尖锐的石子上。
“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是我引狼入室,让人间渣子败类看见照片惦记上我的女儿,都是报应啊!可为什么这个报应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我女儿有什么错!”
“我的女儿有什么错!”
殷红的血珠从破皮处涌出,有一瞬的畅快和解脱冲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