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柔莎也端起茶杯,却又放下,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老太太就喜欢看着她猴急耐不住的样子,故意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茶才回答:“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相过亲,但是他答应了跟你相亲。”
“那不是您逼他的吗?”
“我再怎么逼他,他也只答应了这一次相亲。”
卜柔莎本来想说“那不是您以死相逼他才答应的吗”,看看老太太形销骨立的模样,把这话咽了下去。
“而且,他要只是应付我,为什么跟你见了两面。”
卜柔莎心想:“哪里是两面,第一面根本见的就不是他”,然而这话也不能跟老太太说,她只能讪讪地笑着喝了一口茶。
随即,她脑子转过弯来,老太太怎么知道白俊吉跟她见了两次面:“刚才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您不会又在旁边饺子馆里看着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喝茶,不答话。
卜柔莎真服了这位老太太:“奶奶,您老这样监视人,不太好吧?”
老太太不以为然反手一击:“那你到饺子馆撒谎,说我是你家老太太,讨人家的监控视频看,这样就好吗?”
两人对视片刻,都笑出来,有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老太太真是越看卜柔莎越喜欢:“就你这机灵劲,拿捏小骏还不是小菜一碟。”
卜柔莎自己也想不通:“可是我在他面前就什么都施展不出来。”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你就是太把他当回事了,男人啊,越看重他,他反而越看轻你。你别把他放在眼里,他才能把你放在心上。”
卜柔莎琢磨老太太这句话,真是一语中的,她好奇地问:“奶奶,您不是没结过婚吗,怎么对谈恋爱这么懂?”
老太太自得地一撇嘴:“我只是没结过婚,不代表没谈过恋爱啊。”
卜柔莎忍不住笑出来,这老太太实在可爱,看起来应该有八十多了,皮肉枯干,眼皮松垂,那你对着她却会不自觉地忽略这所有的老态,只觉得她又精灵古怪又神采奕奕。
“奶奶,如果不聊白骏驹,我们还能见面吗?”只是匆匆一会,卜柔莎心底就对面前这位老人生出浓浓的依恋,也许是因为自父母离婚之后,她就从此失去了在长辈面前敞开心扉的机会。
老太太望向卜柔莎的眼光里满是慈祥:“丫头,你把自己压得太紧了,要活得舒展一些,你得先爱自己,才能让别人爱上你。”
一句话狠狠地踩在卜柔莎心底的隐痛上,她眼里陡然腾起一层水雾。这位老人睿智的眼像是看透了她的前世今生。
卜柔莎垂下眼帘,期期艾艾地说:“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爱?”
老太太一脸讶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多可爱啊,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卜柔莎自嘲地笑笑:“那是因为您还不了解我。”卜柔莎想如果奶奶看到她疯狂而残忍的那一面,就不会这么想了。
老太太疼爱地看着卜柔莎:“是你不了解自己。”
卜柔莎躲开老太太的目光,转换话题:“我真的认识几个不错的大夫,可以介绍给您。”
老太太轻轻摇头:“丫头,我在北京认识的医生肯定比你多,协和、北医都有我的学生,学生的学生。”
“那您……”
“我这辈子活得尽兴,没有对不起自己,很知足了。死亡不见得是生命的失败,就像推开也不一定是不爱。”她把最后一句说得很慢,像是在给卜柔莎一些暗示和指点。
然而,卜柔莎并没有留意:“您的病多久了?”
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回答:“第一次发现是在十五年前了,治得不错,稳定住了。今年体检,发现复发了。”
十五年前?
卜柔莎的心里自动响起警报,她对于这个节点太敏感了。
老太太继续说:“当时对小骏的打击很大,他那年读初三吧,本来一直跟着我,突然一下要回到爸妈身边,换一个新学校,适应一个新环境,又要担心我的病,他那个年纪,真难为他了。那段时间他发给我的照片,都从来不笑的,皱着眉,满腹心事。”
卜柔莎当然记得十五年前白骏驹的样子,这个新来乍到的插班生,一直独来独往,茕茕独行,素净端正的脸上毫无表情,所有的热闹喧嚣都与他无关,除了上课,他在学校的时间总是静静地倚在墙边,看着天空发呆。他就像一只被突然从林中抓来关进笼子里的小鸟,忧郁、无助、惶惶不知身何在。
当年的沈柔莎对他充满好奇,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十五年后,她终于知道了答案,还是会心疼当年那个忧郁的少年。如果,当年她能更勇敢一点,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她就能分担一点他内心的惶恐与悲伤。她曾努力靠近过他,但她迈向他的脚步,最终停在那一天。在人生最青春飞扬的年华里,她与他都画地为牢渡着各自的劫,谁也没能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