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美拉达在蒙马特区找到一处公寓,六十法郎的租金,舒适得让她简直有种罪恶感,还带有一间大画室,可以改造成练舞室。更妙的是这里有许多酒馆咖啡馆,她可以继续跳舞挣钱。
她有自己的尊严,不愿意手心朝上向别人要钱。
尤其是向那个魔鬼要钱。
丛林中的小兽对陷阱有天生的敏感直觉。
即使她救过他的命,也不能保证他的回报就是善意的。
但就在她准备租下这套公寓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贫民小女孩跑过来,塞给她一张便条。
上面是红墨水的字迹,古怪而稚拙,像孩子的涂鸦。
“小姐:第一个指令就不打算服从吗?如果希望交易生效就请务必遵守契约,远离那些落魄画家和康康舞,搬到珠宝匣街62号。和平大街沃斯与贝博夫时装店有您需要的衣物,账单已付。
又及:务必爱惜羽毛,如果您在红磨坊区大红大紫的话,就永远别想进歌剧院了。”
艾丝美拉达愤怒地把字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这跟被包.养的金丝雀有什么差别?
他不但掌握了她的一举一动,还掌握了她内心的思想。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愚蠢的赌徒,以为放手一搏就有公平的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先把自己最宝贵的财富都搭了进去。
一个女人要堕.落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一串珠宝,一件衣裙,一点在众人面前炫耀的虚荣心……
想得到这些,自由和尊严又是多么容易被出卖的东西!
对不起,这个游戏,她不想玩了!
她手头有他给的一点儿零花钱,干别的不够,买张火车票回西班牙还是可行的。
她救过他的命,用他的钱买张火车票不过分。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也没有辞行的必要。
至于阿莱桑德罗那边……她路上总能碰见两三个吉普赛族人,托人带个话就行。
她得行动,要快。
否则她真怕自己的决心维持不到第二天。
一个天生的瞎子,决不会像见过阳光又失明的人那么痛苦。一个生来就贫穷的女孩,对奢华的渴望也不会那么强烈,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奢华是什么样子。
但她品尝过奢华的滋味。
她知道珠宝匣街的房子是什么样的,也知道沃斯时装店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那诱惑太大了,她确信后面必有她付不起的代价。
于是她叫了辆马车,到珠宝匣街下车。
在那儿有她曾经很熟悉的一条小弄,她穿过它,来到背后的蒙特吉尔街上,重新叫了辆马车直奔里昂火车站。
“麻烦给我一张去马德里的车票。要最近的班次。嗯,普通车厢就好。”
售票员递给她一张蓝色小卡片。
最近的班次是下午两点半。她到小店里买了咖啡和面包,溜达在车站广场上,东张西望,想找个带话的人。
然后她注意到钟楼下的角落阴影里,有个吉普赛老者在弹吉他。
技巧说不上多高超,就是随意地拨动着简单的曲调。
可那曲调却无限哀婉苍凉,犹如夕阳乱山,孤鹰盘旋悲啸。
她朝那老者走去。
等他一曲奏罢,她把一枚银币放进他的帽子,俯身问:
“老人家,打扰一下……请问您可以帮我带个话给一位朋友吗?”
“哪位朋友?”老人低沉地问。
“伊戈涅村营地的阿莱桑德罗,您认识他吗?”
老人顿了顿,慢慢地说:“认识。长得很帅的小伙子,是吗?”
“对,是他。”艾丝美拉达高兴地回答。
“你要带什么话?”
老人的语气变得僵硬,几乎是一字一顿。
“就说我想家了,回西班牙去了。”
“还有?”
艾丝美拉达想了想。
“祝他好运。没了。”
她知道阿莱桑德罗喜欢她,但她既不打算结婚也不想恋爱,因此也不愿给他什么幻想。
“我明白了。塔罗牌的’愚者’再度流浪,像逃避影子一样徒劳地逃避自己的内心,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而一无所获。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离开?”
艾丝美拉达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他声音中压抑的怒火。她吃惊地看向他,他有着细长光洁的鼻梁,茂密的长须遮住了下半张脸,而上半张脸隐蔽在兜帽的阴影里。
那幽灵没有鼻子。但她再没见过第二个人有那阴影中那样强烈森冷的目光。
像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她倒吸一口冷气。
“您……”
第一次看见那张脸都没带给她如此深刻的恐惧。
她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