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情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
云层消散得一干二净,毒辣的日头烤在绵绵黄沙上,蒸腾出厚重的地气,温度开始升高,但他所躺的地方却绿荫成盖,还有微微凉风习习吹来。
是沙漠中不该有的闲暇舒适。
抬头望去,只见阴凉是凰愿种下的灵植,用灵力灌溉就可以在干旱的沙漠中扎根迅速长大,枝繁叶茂。凉风是凰愿在替他打着扇子,灵力蕴在清风中拂过,沁人心脾。
夙情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魇兽巨大的躯体就躺在不远处,没了呼吸,只留死尸一具。
三三两两的秃鹫停在它身上,警觉地啄食着那滩死肉。它的尸首不值什么钱,凰愿藏好了魇兽之心,却懒得收起尸体。
但没有难闻的腐尸气味,鼻端是好闻的雪髓香气。
好半天,夙情才终于将意识归拢,只觉垫在脑袋下的靠枕柔软舒适,让人忍不住就着惬意的温度再度睡过去,反正还有美梦相伴。
不对……
不对!
夙情豁然惊醒。
自己正枕在凰愿的腿上!
他慌忙起身,失措地唤道:“师尊?”
“嗯?”凰愿毫不在意地微笑,“阿情醒了?”
无人瞧见的地方,敛起的羽睫掩去她眸中闪过的幽光,再抬眼时,只剩下近乎平淡的关切。
一如往日温柔沉静。
但凰愿在内心唾弃自己的卑鄙。
她抬眸瞧着对方纯澈的双眼,刚醒来的小金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金色的瞳仁里是全然的孺慕与信任,还残留着一丝自以为隐藏妥当的浅淡依恋。
一瞬间,凰愿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自私到极点的小人。
明知道结局如何,却无端将毫不知情的夙情也拖入无果的痛苦。
樱唇微启,几番犹豫。
有这么一刻,她想将一切和盘托出,自己的悸动、必然的分别都再不保留,但话到嘴边,只变成普通不过的句子:“可有什么难受?”
其中的颤抖,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早知如此,应该从最早就疏远着他,只当最纯粹的师徒,也免得将来彼此伤情伤心。
“嗯,没有。”夙情茫然地回答,“不难受。”
他察觉到师尊的语气的怪异,倏地生出警觉来。这是一种对凰愿的情绪变化存有的近乎兽性本能的敏|感。
但仔细瞧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异常,夙情怀疑自己是还没醒透。
他揉了揉眼睛。
“别摸,脏。”凰愿拿开他的手,轻轻吹吹他发红的眼睛,“渴了吗?”
“也没有。”夙情摇摇头。
昨夜,他与师尊依照茶馆中人的言语,果真在沙漠深处遇到了一头魇兽。那头妖兽被百姓的迷梦养得膘肥体壮,身形如山,看起来不怎么好对付。
不过终究只是头凶兽,对师尊来说小菜一碟。
但当它吐出蜃气的时候,凰愿却意外地没有出手。虽然惊讶,他也以为师尊是另有深意,等意识到不对劲再想出招已是慢了一步。
吸入的蜃气侵蚀神智。
彼时他的修为不算深厚,根本无法与千年的魇兽相抗衡,袅袅烟雾中,他暗自强撑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欲眠之意,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一夜之间,恍如隔世。
“发生什么了?”夙情若有所思地问,隐约还有担忧,“师尊可有受伤?”
恍惚间,他似乎拾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无法拼凑在一起。
“无事,没什么。”凰愿早换回和软的笑意,温柔地撩开小徒弟垂在额际的碎发,“是你做梦了。梦到什么了?方才瞧你笑得停不下来。”
夙情一愣。
是啊,梦见什么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下巴,搜肠刮肚好半天也没有找到一点点痕迹,只好老实地回答:“不记得了。”
凰愿闻言有一瞬的如释重负,但松的那口气却微末得如一现昙花,转眼变回往日的云淡风轻。她平常地打趣道:“不记得怎么还如此高兴?”
夙情也有些茫然。
心里的高兴没有缘由,止也止不住,就好像方才当真是梦到了令人雀跃的事情。
他的确是做了个梦。
置身其中之时,镜花水月都似梦非梦,只道忘乎所以,真实无妄。然而醒来后却是一片空白,恍如隔世。
只是仍旧开心,宛如在梦里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贝。
夙情鬼使神差地问:“那师尊做了什么开心的梦吗?”随即又喃喃自语,“师尊是不是也忘了。”
凰愿听清了他的话,还是用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坦然地答:“嗯,我也不记得了。魇兽太厉害了,轻敌啦。”
“是么?”夙情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