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灯火通明的乐楼皱了皱鼻子。
“是这。”叶渠弥继续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魏音,声音越来越小,“是王爷让我来的,说怎么也得把小芙仙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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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听雪台。
谢红初背对着烛台,捻着一枚黑子。
半晌,他将棋子扔在一旁,笑着看着对方,“本王输了。”
“王爷谦虚了。”
对面的人抿了一口茶,谢红初唤来宫人收起棋盘,一边接过热帕子擦着手,一边道,“听说苏先生是扬州人,本王让御膳房做了些淮扬菜式,不知道合不合苏先生的口味。”
苏祈弦看着鱼贯而入的宫人端着饭菜进进出出,眼前的九丝汤细如发丝,汤底清澈香甜,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道,“王爷费心了。”
谢红初坐在对面,等着对方开口。
苏祈弦笑了笑,他替谢红初斟了一杯热酒,道,“看来太皇太后娘娘不在宫里,不然我早就被赶出宫去了。”
“太皇太后喜静,近来陛下登基,宫里难免吵了些,便去别苑休息了。”
谢红初舀着面前的汤勺,道,“苏先生夸大了,娘娘向来惜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把先生赶出去呢?”
“王爷。”
苏祈弦打断道,他替谢红初夹了一块清蒸鱼肉,客气道,“王爷该是知道的,太皇太后娘娘对我厌恶至极,今日一叙,算是故人相见,我已在雍都耽误太久,明日该回去了。”
“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也没有如今的太皇太后。”谢红初放下筷子,道,“故人故事,已经过去太久了,这么些天,苏先生一直在和我兜圈子,不由得让本王想,苏先生是不能做这个帝师,还是不愿?”
“有区别吗?”苏祈弦扯了一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家父不希望我再入仕,我只是秉承他老人家的遗愿而已,王爷何必要逼我?”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别苑?”
大邺的皇家园林和别苑大多建在京外,苏祈弦虽然远离朝堂多年,但对于世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新帝建朝伊始,正值百官大洗牌之际,梁织雀又怎么会离开京城去别苑修养呢?
谢红初嚼完一口软烂的鱼肉,头也不抬地把话接了过来,“熙和别苑。”
苏祈弦愣了一下,谢红初往椅子上歪歪斜斜一靠,他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叶渠弥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对着谢红初打了个收拾。
谢红初支着头继续道,“算了,本王也不勉强苏先生,不过本王听说苏先生近来得一古琴谱,但多次起奏总不解其中之意,雍都倒有些会弹琴的,苏先生可愿一听?”
这本古琴谱名曰《山月寻》,苏祈弦醉心古琴,演奏技艺高超,但就算是他将此谱烂熟于心,也总觉得弹不出这首曲子的应有之义。
谢红初口中的“有些会弹琴的”——指的便是琴艺一绝的小芙仙,当年她以一首《高山流水》名动四方,因此得名“红袖琴仙”之名,也是谢红初唯一想到能解此古琴谱之人。
至于所谓的“不勉强”,完全是以退为进,投其所好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苏祈弦果然有所动摇,谢红初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了他的扇子,摇摇晃晃地扇着,不多久,宫女架好了屏风,小芙仙自后门蒙面而入,灯火映照出女子影绰的身姿,规规矩矩地朝着屏风一侧行礼。
“开始吧。”
话毕,清音袅袅如玉石落入珠盘,谢红初不知何时阖上了眼,有些疲惫地倚在软榻上。
谢平需要一位有才能的帝师,治世之才——他做不得,乔清竹和叶渠弥都做不得。
可苏祈弦是个世人公认的天才,十六岁连中三元,成了大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十七岁入翰林,二十二岁入御史台,政绩卓著,从上到下以“一条鞭法”提出改革,整肃朝廷弊病沉疴。
但就是在此之后,梁织雀掌权摄政,没过多久,苏祈弦“主动”请辞,放弃一身功名,又回到了这一切的原点。
此时古曲的上阙已毕,似一仙人叙事,婉婉道来。
下阙情绪激昂,大珠小珠落玉盘,如玉碎凤鸣,如惊天动地。
突然间,“啪”地一声。
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