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淙摇头直道,“下”。
“取法其下,不止无有所得,还且欲益反弊。”
谢循一时愕然失声,半晌气极反笑,指其骂道,“你可真是,放肆,至极!”。
沈淙却无任何言错之意,只立身站正,目光明锐,声色清湛道,“若是不想再重蹈当年‘癸未革新’之覆辙,那将来之‘重熙改制’,就必得至于彻底、至于深透、至于完全、至于坚决。”。
“便是以此彻底完全深透坚决之心,旋干转坤、刮骨去毒式的地策划布局贯彻实施下去,最终之成效,至多也只得最初设想之六七,甚或四五;何论最初就只想着起模画样、短针攻疽式的地拆补缝连小修小补,最后也只能不成一事,不了了之,不止徒劳无力,还会适居其反——”。
“若只一味想着‘因循苟且’,只须安于现状,坐以待毙即可,又有何必要再去改制革新呢?您说是么?先生?”
沈淙此话说得甚是出格放肆,林靖也是变了脸色,低喝一句,“怎与你先生说话呢?”。
沈淙望之仍是从容平静,只稍缓了声气道,“天下事如煮羹,下一把火,又随下一杓水,即羹何由有熟也?”。
“非是大火,不能熟也。”
“煮羹是如此,治世,亦是如此。”
“先生经年追寻治世之道,又怎会不知?”
谢循听得直是拍案坐起,“你若执意如此,终落得个千夫所指的大奸巨憝结局不说,最后只怕连且葬身之地都没有!”。
沈淙淡然道,“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身既已死,有地葬无地葬,又有何分别呢?”。
“何论复郎有先生在,必不会使复郎曝尸于野,以致汙染环境,滋生疾疫,不是么?”。
谢循哑然,“你——”。
这哑默无异于是他那句话最好的佐证,沈淙因是笃然一笑,“这便就够了。”。
谢循见此子那稳券在握的轻笑模样,只似是将他拿捏住了一般,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真是他谢乂安的讨债鬼——
气结半晌,才道出一句,“我不管你!”。
想了一想,又向左右一看,从旁边案上取过一张红色织锦的笺纸,落笔写下几字,交与一边的蓬生,全不问沈淙之意思,只专断独行地吩咐道,“蓬生,你现就将他的名刺送到薛侍郎府上去。”。
蓬生接过名刺时扫了一眼,见其上写着小沈师兄将于四月二日,也就是明日午后,趋府投策行卷之语,并不敢俄延地就急步跑了出去,还且撞上了一人,悄然道声抱歉,又急步出去了。
“将那五十篇策文重新作来,明日即去薛侍郎府上行卷。”。
要应制科,须得州转运使、知州,及两制之上朝廷官员荐举才可。而向其投卷献策请求荐引延誉之举,因称为‘行卷’。
而于沈淙,荥州知州、转运使的荐举劄子早即上给吏部了。
他谢乂安的弟子,自不缺人荐举。
而他要其投策行卷之举,也非行卷本来荐引延誉之用意,而是使其依因其事,与权重望崇的薛湛交结而已。
沈淙将还奇怪先生如何转瞬改却主意,就听见这么一句,将要出口,身后却传来一语,“小七来了。”。
转头去看时,正见一年将三十,青衣竹簪,面白微须的熟悉面孔进来,正是他的四师兄夏隐。其左臂抱着七八本书册,右手拿着一副水精叆叇——因其自小忘餐废寝看观书籍,而使视线昏糊目力不济,先生因就为其求寻了那叆叇来。
时时都在手里拿着,不若全无法看清书册文字。
沈淙因转身施礼问候道,“四师兄”。
夏隐微一点头,就算是应了。他在外面隐约也听得几句无头无尾的话,却只觉是似乎并不与自己相关,就要转进书室观书去了,不想却为谢循一语唤住,“鸣皋来得正好,你去盯着他,将五十篇应试策文写了。”。
夏隐闻言即是一怔,心中懵懵道,他家小七何时到了须人‘盯’着作课业的地步了?
谢循因又催促道,“现在就去!”。
夏隐沈淙二人并是无法,只得一同施礼,“是,先生。”正要往里间书室走去,又听,“西厢房去!”。
二人相觑一眼,这是嫌他们在这里碍眼了,只得从这里退出去。
走到门口时,寻常除却书册经籍,甚事都不关心的夏隐竟是低声道,“你这倒是胆性见长,连且应试策文都敢不作,惹得先生怫然作色?”。
沈淙无奈道,“我作了——”。
“那如何?”夏隐即时反应过来,面上肌肉一抽道,“这是写了什么?与我看看?”。
“为李翁‘抄没’了——”
夏隐那因常年待在枕籍斋里不出,而捂出来的过分青白的脸上,竟是生出一点近乎‘匪夷所思’的神情来,直直看了这小师弟半时,心道,“罢了,管这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