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皆是一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如此决绝。
谢长亭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拒绝诸位,实则是因为……眼下我,修为……”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自己修为尽失,从今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护亲、护友、护同门子弟、护天下苍生?
灵虚洞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许久,却是一旁的石凳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
方才那一直未曾开口的灰衣老者站起身。他戴一顶庄子巾,鹤发童颜,气度非凡,朝谢长亭走来。
一步,两步。
“长亭。”他在谢长亭面前站定,开口道。
“你母亲是我旧识。有一件东西,她曾忘在了我这里。眼下,当物归原主。”
谢长亭一惊,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认得家母?”
另外那三人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个个睁大了眼:“宗、宗主?”
灰衣的无名宗宗主轻轻点头。
谢长亭定定看着他,似要看穿他言语真假。
他父母是谁,连他师兄师父都不知。就算方才自己同时轶提了一句,却也没说具体姓名。
“恕晚辈冒犯。”他道,“晚辈从未见过宗主,不知宗主为何认得我、认得家母?”
宗主:“我已知你姓名,为何说我不认得你?”
谢长亭顿了一顿。
“‘长亭’非我本名。”他道,“想必宗主是认错人了。”
谢长亭从不记得自己母亲同修真界的人有何瓜葛。他母亲是江南盐商谢家的千金小姐,状元巡街时一眼相中了他父亲。两年后,风光大嫁,此后便有了自己。
只依稀记得母亲家里有什么人,似乎是小小年纪就被哪家仙门收了去,后来便很少有消息了。
宗主却摇了摇头。
“你母亲名唤珠玉,后来嫁给了中书右丞,是么?”他道。
谢长亭:“……是。”
“那便是了。”宗主道,又话锋一转,“此物或可助你重结金丹,你不想看看么?”
谢长亭原先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许久,他开口道:“……此言当真?”
宗主沉声道:“自然当真。”
他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样东西来。
此物似剑非剑,似骨非骨,或者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而是随着谢长亭的目光投向它,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它四周像是燃着火焰,却不灼手,此刻正安安分分地躺在宗主手心里。
谢长亭从未见过这类物事,不由道:“它……”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宗主打断。
“你当真不要么?”他问。
谢长亭话音一顿。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头一回在上善门的弟子学堂里受业时,授课长老就同他们每一个人讲,修真者,若要成己道,当心怀天下苍生。
谢长亭不然。
他想,若要心怀苍生,当先成己道。
“我要。”
谢长亭道。
他此时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宗主”,自己并不清楚底细。
在时轶活跃于修真界以前,整个无名宗在修真界中可谓籍籍无名,立场混乱,从未参与过仙盟举办的比剑、试炼一类大会,更从未听说过他们除过妖、降过魔。
修真界中有不少这样的小门小派,为踏仙途,有时会与妖魔勾结。更何况无名宗内眼下的“头号人物”,还有身负妖族血脉的传闻。因此他们给出的东西,也极有可能来路不正……
“你母亲她,近来如何?”
宗主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遐思。
谢长亭终于回神,缓慢地抬起眼来,忽然觉得周身冰冷。
“您不知道么?”他问,“家母已故去多年了。”
宗主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松动。他皱眉看向谢长亭,似乎不信他所说:“因病?”
谢长亭摇头。
“宗主兴许是太久没去过人间了。”他道,“是……问斩。”
一旁的三人倒吸一口吭气。
事实上,问斩的不只谢长亭母亲一人。
而是当今圣上下旨,抄他满门。
前一日下的旨,后一日再见父亲时,他已成了刑场上一具无头横尸。
母亲则被五花大绑,押在那高高的刑台上。
他年方六岁,被关在小小的囚车里,连哭声都显得分外稚嫩。
哭到最后没了力气,昏头转向地闭着眼,一遍遍地想,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
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就好了。
后来被关进了天牢里,也是连饭也不肯吃一口,每日都缩在角落里哭。到最后,哭哑了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母亲就在一墙之隔的牢房内。但他从未见她哭过,也没听她说过让自己不要哭。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地上,望着墙上小小一扇窗子,出着神,日复一日。
那扇窗子,正对着他父亲问斩的刑台。
后来的那日,他哭到了傍晚,而后沉沉睡去。到了三更时分,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怀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