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意外地往李善用面上看去。
李善用仍是垂着眼帘,面如平湖,淡然道:“若有存疑,不妨考校。”
皮司药略一沉吟,索性开口考校了几个穴位,李善用果然对答如流,不仅位置说得分毫不差,连还没讲到的功效也能解说一二。
皮司药目露异色,看着眉目低垂安静站在面前的女孩,陷入了沉思。
这种看似驯顺,实则遍身是刺;看似柔弱,却蕴着一腔孤愤;看似沉静,却胸有激雷的复杂气质,让她想起了那日孤身一人到司药司求药的小姑娘。
就是那一日,她看中了这个小姑娘资质惊人,能接她的衣钵。她本无暇前来授课,之所以改变主意,原因之一就是教习女官告诉她李善用考取了毓秀堂。
她医术高明、交游广阔,想拜在门下的女官宫女多如过江之鲫,她自己相中的传人却唯有李善用一人,又怎么会不关注这孩子的情况?这几个月以来,李善用在毓秀堂明明适应得很好,成绩也稳居第一,究竟是什么把她拉回了那种绷紧了弦、奓起了刺的自卑到自负、紧张到戒备的状态呢?
皮司药不惜惊动女师也要解决的问题,当然不是小孩子偶尔任性的逃课之举。
近些时日,她发现李善用的状态似乎出了问题,虽然每日照旧按部就班地学习,却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废寝忘食、干劲十足,甚至上课时都会走神,直到今天下午的逃课,再就是现在的说谎。
“我再问一遍,你下午去哪儿了。”皮司药深深地逼视李善用的眼睛,沉声问道。
“在斋舍休息。”李善用依旧眉目低垂、神色不惊。
“回斋舍之前呢?你没出过毓秀堂?”皮司药问。
李善用心里一紧——皮司药有此一问,看来是已经知道她的行踪了,那她坑二皇子的事是不是也一并瞒不住了呢?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为什么逃课?”皮司药用力敲了两下桌子,沉声说道。
李善用目光一转,终于松口,换了个说辞:“贪玩。”
皮司药却不肯接受这个敷衍的借口:“不对,你不是贪玩的孩子。”
李善用抬起头,睫毛轻轻颤抖:“我今年才九岁,贪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皮司药身体微微前倾,牢牢盯着李善用问道:“那你捉弄二皇子也是因为贪玩?”
她竟然知道了……李善用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皮司药站直了身子,声调微扬。
李善用低声喃喃:“他不知道我是谁。”
“你以为胡乱编个假身份就能蒙混过关?昭阳宫已经有人去绿云轩查问了。”皮司药说。
李善用目光一颤,惊诧问道:“宫里真有绿云轩?”
“是啊。你不过随口编排,可绿云轩的人恐怕要无辜受牵累了。”
李善用侧了头,下唇被尖利的牙齿撕扯得通红:“那就只能各凭本事、各安天命了。这种事我没办法。”
“可我要是把这罪魁祸首交给昭阳宫呢?”皮司药往前走了一步。
李善用低着头不说话。
皮司药给了她稍许时间思考,而后两手一拍,扬声喝问:“再问你一遍,为什么逃课?”
李善用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不想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儿用也没有。”
“没用?”皮司药笑了,“毓秀堂从不教没用的东西。”
“我又不做近身女官,学那些伺候人的贱役有什么用?!”李善用抬头冷冷看了皮司药一眼,声音里带着勃然怒意。
终于把这孩子的实话逼出来了,皮司药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又蹙起了眉头,这孩子的抵触之心为何如此强烈?
她转过头,求助地看向教习女官。她自知脾气峻急,并不善于沟通排解,李善用第一次提出不愿学习按摩课时,她严厉训斥了一通,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好。到底要如何才能解开这孩子的心结?她一时之间没了头绪,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上首主位。
教习女官坐在上首,一直冷眼旁观、一言未发,到了此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题外话:
“先帝在日,我与李汝成曾有数面之缘。”
这是何意?皮司药不解地看了教习女官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刚才她如何逼问也不肯说出实情的李善用,竟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激得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