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觉得,她之前觉得邵衡“还算省心”的结论实在是下得太早。
只不过是一会儿没看着,这位伤患不在床上躺平了,反倒拖着一身伤跑到地上跪着。
好歹记着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气上头的路遥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径直越过矮半截的人影,先把粥放在桌上,再过回头去。
门口那人肩背挺拔,脑袋微垂,跪得甚是端正,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透露出一股顺从驯服的意味,半点没有不久前高烧昏迷的样子,
路遥看在眼中,却只想冷笑一声。
被气了这么多次,她要再看不出来这人顺从的只有表象那就是真的笨到家了。
数数这人醒来以后干的那些事情,先是强闯深林,再是带伤乱跑,哪一件事是真的听话了?
若是放在从前,像这样胡作非为不遵医嘱的人,早就被、被、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眼前浮现,路遥话语一顿,抿紧了唇,伸手将那幻影搅得粉碎,半真半假的怒火尽数化作沉积在心底的压抑,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呢……
敛眸将沸腾的心思尽数着镇压下,路遥俯身去查看邵衡的伤势,
再怎么说,这都是让她丢了一株珍贵药材还赔进去成打伤药的人,她还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就这么叫人死掉实在太亏。
邵衡本能地想要避开伸向要害的手,清醒的意识让他压下本能,只绷紧了身体,硬挺挺等待即将到来的触碰。
敏锐的感知让他在转瞬之间觉察出不对,进门时尚且平和的医师在看到他之后心情急转直下,空气中浮动着令人不安的压抑。
邵衡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医师让他等,他明明按照医师吩咐的去做了,为何医师还会生气?
不解,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知道医师不悦已经是邵衡的极限,再多的,他无能为力,
幽冥间只教会了他驯服和沉默。
出乎预料的是,那只手带来的不是难耐又必须忍受的痛苦,哪怕医师依旧情绪不佳,却是真真切切在为他查探伤情。
邵衡无法克制地绷紧了肌肉,若有似无的痒随着轻柔的触感在肌肤游走,激起本能的颤栗。
从未有人如此靠近、又如此慢条斯理的触碰,陌生的感觉逼得邵衡寒毛倒竖,瞳孔骤然紧缩。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路遥的眼睛,颦起的眉皱得更深,“放松。”
未愈合的伤口本就极易撕裂,伤患不配合,她连最简单的检查都做不下去。
平静似古井无波的声音落在邵衡的耳中,似轰隆惊雷震碎满目空茫,他再不敢想七想八,凝起心神,依照医师的吩咐,一点一点放松身体。
同时,一瞬的福至心灵,心中的疑惑似乎寻到了答案。
是了,他只顾着按照从前的规矩行事,一心想让自己表现得顺从,却忘了医师与幽冥间不同。
医师曾说过,带他回来,是准备拿他来试药试针的。
邵衡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个试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想要得到最精确的药效,定然需要一具完好健康的躯体,而非一个处处是伤、不良于行的废人。
相较之下,幽冥间最重要的尊卑规矩,医师似乎并不看重。
他擅自揣测医师的意思已是僭越,倘若猜对还自罢了,如今却是彻头彻尾做错了……
也并非全错,
未免血污脏了医师的眼,在行动时他亦顾看着伤势,是以伤口并未开裂,
但过往无数次的教训告诉邵衡,
不要臆测上位者的想法,
不要试图为自己辩解,
上位之人绝不会有错,
所谓的辩解不过是狡辩开脱,
认罪、认罚,然后安静的离开,这才是他最正确的、最应当的选择。
检查过邵衡身上的伤暂无大碍不需要重新包扎,路遥却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先前她还觉得这男人和她见过的其他死士大为不同,现在她要收回这个想法,在不惜命和对自身伤情的漠视上,邵衡和其他死士简直一脉相承。
作为一名医师,最见不得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她能治得好疑难杂症,能解得了各类奇毒,阎王点名三更要的人说不准都有办法从鬼门关把人抢回来,
唯独救不了漠视自己、一心求死的人。
这样的人,哪怕劳心劳力救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尸体,
既如此,最初又何必去费那个力?
可要路遥现在打包把人给丢出去……
想想那株只剩残片的白石兰花,想想用掉的保命药丸,想想把人从树林里拖回来两次的辛苦,再想想这人身上可能会有的消息,
她再一次打消了某个摆烂的念头,深吸一口气,平复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