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两个儿子用完膳,孙权刚放下筷箸就看到孙登朝他行礼告退,拉着孙虑的手欲朝外走。
他追问,“刚食完,着急做甚?”
孙登折返,“回父亲,儿带虑弟去春苑散步消食。此前都是阿娘带儿子们去春苑,说用完膳缓步走走,不积食,夜里能好眠。”
“近日睡得不好?”孙权问儿子,早已察觉到孙登眼下乌青。
两个孩子沉默未答话。
“走。”孙权起身,牵起两个儿子的手,一边一个,“阿父带你两去春苑,等你们阿娘回来了,咱们再一起用完膳去。”
终于从父亲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孙登激动地紧捏住父亲宽厚的大手,和孙虑对视一笑。
父子三人踏着月光缓缓走着,衣袂掠过道旁的石灯,浸湿一角。
孙权主动询问起两个儿子近日的功课,孙登答的很认真,还不忘夸赞弟弟孙虑认字比之前大有长进。
摸了摸儿子的头顶,毛茸茸的,触感很像他的阿娘。其实,孙权对孙登习学情况,心如明镜。衢舟台的伴读来禀,这些时日孙登读书时常神不在思。
他不会如以往一样厉言责怪儿子,现在,他自己也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议事堂里成了诸将争论的主场,而他高坐在那,心烦不定,说不清缘由。
“阿娘很快就回来了。”他摸着孙登的小脸,细语抚慰儿子一颗提心吊胆多日的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到孙权身边。
着急的竹步行完礼后,刚想和孙权禀明事宜,余光看见两位公子站在那,立刻收住冒出嘴边的话。
孙权看了眼竹步,转身向两个儿子吩咐道:“天色已晚,快跟嬷嬷们回房洗漱就寝罢。”
待两个儿子离远后,他才沉声问道:“尊夫人呢?”
竹步擦了一把额间的汗,从身后侍从那掏出一枚锦盒,呈上道:“尊夫人不愿归,小奴在门外劝说了许久,可尊夫人未踏出房门半步,只让人送出这个来。”
孙权心下一沉,冷眼看向办事不力的竹步,从他手中拿过锦盒,打开一瞧,两个物件生生将他的心剥掀开一角。
羊脂玉的同心结是她十六岁生辰时,他送的。并蒂莲香囊是七夕那日,她亲自挑选。
恩爱两不疑。
如今,都还给了他。
“尊夫人只留下一句话。生必有灭,何须悲泣。”
忽然间,同心结随着话音从他手中坠落,多亏竹步眼疾手快,一个附身给稳稳接住。
“备马,孤要去舒县。”孙权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竹步急忙拦住唤道:“至尊,至尊!”
“已然宵禁,出不得城啊!这还是您下的宵禁令,哪里能知法犯法,若是让张公...”
孙权猛然转身,提溜住喋喋不休的竹步,狠狠道:“她欲死,你听不出来吗!她连孤都不要了!”
震天的雷声被孙权的怒吼声遮掩七八。
衣领散乱,竹步才反应过来,孙权的身影已瞧不见。他急忙赶上,踏着星夜的光。
秋雨打湿泥泞的路,扬起的马鞭上不时被飞溅的泥点舔舐。
孙权第一次发觉从建业到庐江的路会这么长,没有尽头。
心急如焚,恨不得如翱翔的鸟飞到周家的老宅。
策马扬鞭时,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生,她的死。
她不能死,她决不能弃他而去。
白昼破晓,万物未曾苏醒。
周家老宅厚重的梨花大门被猛烈的捶打。
在耳房熟睡的几个小厮被拍打撞击声吵醒,从炕上跌落下来,下意识的抄起斜倚在墙角的棍锤。
小心翼翼地挪步到门前,撞击声一声接一声的响,心肝跟着颤。
那扇木门都被撞得吱吱呀呀,不堪重负。
小厮们死死握住手中的木棍们,如临大敌,不敢踏前一步。
“哐当”一声,厚厚的木门直直摔落在小厮们面前,溅起的灰尘让人迷蒙了眼睛。
狼狈揉了揉眼睛,就看到乌压压一伙人涌了进来,簇拥的那人一身沾满泥点的锦袍,却是威气凌凌,手持马鞭,有些骇人。
丝毫不顾小厮们底气不足的询问,孙权直直闯入,很熟悉老宅的布局。
“哎!我说你们这群人...”小厮对着孙权的背影,指着问,却被竹步狠狠打了手,“那是至尊!”
看那个小厮糊里糊涂挠着脑袋,又补充解释道:“你家女郎的夫君,你们周家的姑爷!”
小厮瞪圆了眼睛,恍然明白,这是并不常来的东吴之主,比去岁那时憔悴多了!
孙权丢了马鞭,眼睛里只有离他不远的那间闺房。
还亮着幽幽地光,似彻夜未眠。
推开雕花门的那一刻,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昏暗的房内令他虚眯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