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微寒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方似源,桌前的女子气势极盛,一举一动仿若利刃出鞘,又似藏锋于心,动静相宜进退有度,甚至难免令人忽略了那世间罕见的容颜。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近一年都没做成的事,方似源短短两天就说服了矛盾双方,听说这两日她还有闲心抽空带着贾家的公子小姐们去碑林饮酒作诗……张微寒不愿承认向来引以为傲的聪明比不上一个年岁不及自己一半的小姑娘,他将症结归于身份。
“方都尉不愧是天官,徐州府这么大的事,也只有您能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三姐已然对这些吹捧有了免疫力,同他客套两句之后直入主题,“我们还要回金陵,不好在徐州多留。前番与张兄说定,我也忝列青龙帮帮主之职,择日不如撞日,张兄这就带我去帮里看看吧。”
张微寒哪能说不,即便他私心里不大愿意方似源插手太多帮中事物,但她在朝的身份人脉都是眼前不可或缺的。怀着复杂的心情,张微寒立即站起身,领着三姐去青龙帮在岸上最大的一处房舍,又遣人去通知帮中的兄弟来拜见。
他一面走,一面思忖:若是方似源真有本事收服了这群在江上讨生活的汉子,又有着朝廷的人脉,她做了青龙帮的帮主,对他、对青龙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三姐行程虽急,但特地空出这一天,倒是兴致勃勃地随着张微寒走了许多路程,见了不少人。一路有张微寒陪着,桀骜的漕帮汉子也有了几分礼仪,恭恭敬敬地来见过。
江心风急浪涌,立于货船之上仍旧有几分摇晃,方似源远远眺望着两岸忙碌的人影,不禁思绪万千。
似张微寒所说,徐州两岸民户靠水吃水,但在江上讨生活也绝非易事,不说江水无情吞噬了多少性命,但一个弯腰搬货,经年累月下来,瘫在家的就不知有多少。这些人为活着已耗尽了辛苦,但凡一日不做,就一日无食,看病抓药更是天方夜谭。
三姐感叹一回,便要张微寒带她去看看那些老病之人的所在。
张微寒不明所以,先叮嘱人去探路,殷勤陪着不替。等到了地方,见三姐亲自探看,毫不嫌弃腌臜污秽,走了十几户人家,均不厌其烦地一一询问他们的生计来源。张微寒冷眼瞧着,实在不明白方似源已然身为朝廷命官,却在漕帮人士面前展现她的礼贤下士,这是闹得哪一出?
京城与徐州远隔几百里,官话都走了音,何况这些人从来只说徐州话?三姐在徐州时日尚短,只能从张微寒他们的转述中勉强弄明白他们的意思。青龙帮乃是本地最大的漕帮,多少有些人情味,叫了这些人的妻儿去做些蒸煮洒扫活计,逢年过节施舍些银钱,等孩子大些,到也能度日。
转眼间天色将晚,暮色四合,三姐自领了三五亲兵,一行人回到船上。
还未来得及打发小红去请宝钗,她已瞧见三姐登舟,自来了舱中相见。
“源儿,你瞧瞧。”宝钗递来信件,却是周家家主、现任徐州同知周夏亲笔所书。
前几日三姐去周府拜访,本是为了几家和解之事,周夏避而不见不算,还叫他那侄儿宁志浩来招待。
宁志浩也算少年成名,颇为自矜,出言也不甚客气,得亏三姐混迹市井,忍功了得,不然换了陈清来,不闹得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
也不知怎的,周夏当日不懂待客之道、化解冤仇之要,今儿却又写了书信来?
三姐一目十行匆匆看过,不出所料是致歉兼道谢的官样文章。
“这些科甲出身的官员啊……”
从来礼出大家,周夏并非不懂,而是不屑,事情已过了几天再来致歉,更显得惺惺作态,虚假无比。
宝钗看她一副要笑不笑勉力忍着的模样,不由先笑道:“瞧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三姐搁了书信,自去磨墨准备回信,却不明白她的意思:“这话怎么说?”
“上回在京城,你还病了一场。气性这么大,如今也浑忘了?”宝钗说着,正对上三姐望过来的眼神,两人均稍稍失神。
离京已将近两月,在京城那几年里,为了功名利禄汲汲营营的时光,好似珠玉蒙尘,再难找回当日熠熠生辉的心境了。
“源儿,明日行船后,不久就到金陵了,我已打发人将老宅整修收拾一番,等住下了,我也该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一番。”
不欲沉湎往事,宝钗转而说起金陵的风景轶事。
待三姐书罢回信,一边邀宝钗用膳,又道:“我是俗人,恐怕负了宝姐姐好意,还是找宝玉林妹妹他们同去,才算不辜负山水风光、前人意趣。”
“上回同去看碑林,我虽长了见识,但心总也定不下来,白白浪费了时光。”
宝钗仔细看了一回她秀丽眉眼间的苦闷,叹道:“源儿,你心思太重了。”
方似源默不作声,无话可说。
金陵素有六朝古都之称,即便近百年来未曾定都于此,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