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绪年刚裹上被子,蓦然浑身一冷,像有一条毒蛇从后颈爬到尾椎骨。
她霎时一抖,颤着扭头看向窗外。
陈霜凌半倚在窗棂上,清清静静地俯瞰她。眼中茫茫,波澜不惊,像是有风和海鸥一同越过的碧海青天。
“段绪年,”她放轻了声音,指尖挑出一件物什,向下递了递,“海棠发钗。”
有人遮住了窗外的月亮。
陈霜凌走得悄无声息,段绪年惶惶然以为这是场梦,可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分明捏着一支钗。
又怕捂坏了似的,段绪年在被子中抽出手,细致端详它。
离别之前陈霜凌分明闭过窗,但不知为何,段绪年现在又把窗打开。
借着月光,看钗上雕刻着白里透粉的花、花瓣上的脉络,和衔在花瓣下垂下的流苏。
流苏做成两个花骨朵的样式,里面藏了粒金珠,轻轻晃一晃,就有铃铛似的“叮当”清脆声。
段绪年只晃了一下,便赶忙收进手心,过了一会儿,又摊开,又合上,反反复复好几次。
陈霜凌她啊,分明是红枫正盛的秋,恰好碰见海棠递过来的朦胧言语。
陈霜凌再回宅子时,大门落锁,她叩叩门,耳侧传来一道声音:“不必敲,公子让您别回去了。”
陈霜凌应声看去,红绫板正地站在夜幕中,晚风勾勒出裙角。
“你怎么在外头,难不成也被赶出来……”话音未落,陈霜凌注意到红绫旁边的墙根处,放置着一把椅子。
“是先生给了台阶下吗?”她笑问。
“没有。”红绫认真道。
“是公子让放的。”锦秋打了个哈欠,“我就知道我得跟来,否则公子不让她说,她还真就不说。”
她长长“哦”一声,“辛苦二位。”
“有何辛苦?”红绫不解,固执地站在原地,锦秋忙拉着红绫胳膊把人拽走。
“奴婢们告辞。”
陈霜凌提起裙摆,借着椅子的高度跃上墙,再往里看,人影若有若无地站在婆娑的树影下。
她刚跳进去,那人影便问:“做什么去了?”
“送簪子。”她说得坦荡,半分也挑不出错来。
明月皎洁,却映出她眼眸中的几分轻佻:“先生如今的身份,应当干预不了我送簪子吧?”
白愈心中微沉。
她对他的态度闪烁不明,他不知界限在哪,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问,而她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会主动去问似的,该怎样还是怎样,叫他心里随时随刻地不安。
若是表达了不安,又像故意使小性子一样,他不该这样的。
“罢了,回去歇息。”
她大抵又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
车帘外偶有鸟鸣和风穿过树林的响声,陈霜凌在马车上捉白愈的手,又被人轻巧躲开。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尝试突破别人底线。
行路至半,白愈被她搅得无奈,出声:“若是闲,便将《道德经》前十章背诵一遍,回去默与我检查。”
陈霜凌死皮赖脸地笑:“没带。”
“无妨,我带了。”白愈不看她,从袖中摸出书册,淡淡回道。
“……”陈霜凌只好苦不堪言地顺从。她有时候记性不大好,一句话要读许多次才能看进脑子里。
“吁——”
随着马车夫一拉缰绳,陈霜凌终于解放似的率先跳下马车,回头见白愈经这一路,面色不大好看,于是替他撩开帘子,向车内人伸出手,道珠顺着动作滑下去,她又颠了颠腕,确保道珠重新盖住手腕。
白愈似乎还在为她一路上的轻浮感到不大高兴,只用书卷轻拍了下陈霜凌那只递到他面前的手,自己下来。
陈霜凌笑眯眯抽回,意有所指道:“先生受累。”随后跟在白愈右后方半步距离,二人一同被请入,有婢女引路把他们带到叶岑潇面前。
叶岑潇紫衣束袖高马尾,别了黑腰带,袖口也是黑色的,走近了看还能瞧见袖口浮动着的暗纹。
她坐在石凳上,身形高挑,石板桌只到她腰间,桌上摆了酒壶和三杯酒盏。
白愈陈霜凌依次落座,三个人显得这张石板桌更矮小了,像大人抢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陈霜凌右手敲了敲桌,听着“咚咚”的清脆响声,揶揄道:“要不是锦秋没来过这,我都要怀疑这小家伙是她挑的了。”
那头倒酒的叶岑潇轻飘飘抬眼。
“我不吃酒。”陈霜凌支颐,蹙了蹙眉。
“我知道。”
“先去哪儿?”她问。
“直奔浔阳。”
“不行。”陈霜凌又拖起声调,慢慢从怀里捏出三封信,摆在桌上:“一封是段绪年的,一封是云舒的。”
她指尖点了点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