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番召林有道回京为的是推行新法,平衡科举考试中寒门与士族之间的录取差距。
宋知如今这一遭却是翻出了一件比蒋玉忠身死更大的事情来,这怎能让人不心慌?
李岂之一眼看过去,捧着一条带血的鞭子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出身寒门,又才从河北路过来,如何识得这些显贵之子?”
“这……这……”小子又惊又慌,眼睛忍不住四处乱瞟,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岂之也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鞭子,坐在烛火明灭处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这小子来得匆忙,李岂之还没时间摸清他的底细,只知道他的阿兄陆明是参加春闱的举子,据说是品学兼优,铁板钉钉的上榜,这回非但没在榜上还落了个客死他乡的结果。
河北路,那不就是冀州的地界吗?
“陈隽陈知州引荐的?”李岂之忽然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笑着盯上了陆平,“看来不是啊。”
李岂之放下鞭子转身就要走,陆平眼巴巴地看了会儿,怕他什么都不管了,当即扬声:“我说!我说!”
烛光晦暗,陆平的腿隐没在阴影里,李岂之看了一眼,脸上挂上了嘲弄的笑:“听说你自小没了小腿,这一路,走得不容易吧?”
陆平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低声道:“还,还好吧。”他笑得腼腆。
“没一句实话,程直!用刑!”李岂之嗤了一声,转身淡淡地吩咐亲从,随即取过桌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神色轻蔑倨傲,“我可不是谏院御史台那些文官,对你还有好脸色。”
“自你在鼓院露面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不是你讹得起的。”牢狱深处隐约传来少年的斥骂和痛呼声,李岂之沐浴在春日融融阳光下长叹一口气,“算盘珠子打两天他就说了。”
“是!”程直吩咐完了牢头立刻又跑回来应声。
憋了片刻程直还是皱着眉头侧头低声对李岂之道:“使尊,如今这形势,恐怕这小子性命难保。”
倘若陆平说的是实话,那么此时定然牵扯甚深。按如今这形势,宋知状告宋景堂一事虽是将此事暂时压下来了,但恐怕不日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当今官家尚且年幼,太后又不爱管事,秦王殿下倒是想查,但又处处掣肘,如今这朝堂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明了究竟是谁的了。
春闱是林相公一手主持的,若是真想拉林相公下马,只怕凶手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河北路,多半又与陈谏议脱不了干系。
这陆平逗留云京多日却并未被灭口,应是凶手认为他不足为患,甚至手上有让他开不了口的把柄,但一旦让陆平出了这刑狱司,凭借刑狱司的手段,凶手也不免害怕,不会再留陆平的性命。
“嗯。”李岂之若有所思地点头,“也难怪他们不敢收他,兜兜转转送到这儿来了。暂且留他在这儿,余下的等事情查清了再说。”
刚走到垂花门,李岂之突然停了步子,转身问程直:“方才他画出的名字中,是不是有一个姓刘的?”
程直应声点头。
“刘学士是何时上任的?”
“去年春闱刚中的进士,有林相公提拔,十月便成了翰林学士,现如今跟着林相公推行新法。”
李岂之脑子发嗡,半晌没吭声。
程直啊了一声,又补充道:“是刘学士老家的远亲。”远亲,就多少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
李岂之这才舒了一口气。
早前的雪如今化成了一滩水,打得砖瓦湿漉漉的。
宋知歪在床上叹气,外头闹哄哄的,又听不明白在吵什么,只得招呼了青岑进来,问:“外头怎么了?”
青岑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笑道:“一个娘子上客栈抓夫君的小娘来了,正闹着呢。你别说,还是头一次见。”
“什么?还有这等事?”宋知顿时来了兴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青岑。
“有!当然有!你要不要下来看?”青岑一副十分热心的模样,看得宋知跃跃欲试,片刻后又蔫了下去。
“算了,想这个不如想一会儿吃什么。”云都的客栈早有跑堂送饭的服务,这会儿饭菜香味从楼下直接飘到了楼上。
宋知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了青岑刚刚揣好的袖子:“你昨日取金疮药做什么?谢怀英受伤了?”
青岑还没来得及反应,敲门声适时响了,是跑堂的少年来问今天要什么菜。
青岑只得低头警告了宋知一眼,低声斥她:“请姑娘爱惜名节。”随即扯出袖子快步出了门。
宋知愣了一下又窝回去,无端委屈,酸劲在眼圈打转。她以为他们关系还行,她以为经过这一遭,他们勉强算是朋友。
宋知没吭声,目光落在窗外微弱的阳光上,倏而听外头吵嚷起来。
“来人啊!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