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过后,苏岐教授锦奕课业这件事,就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姜思菀认真听了几夜,将大部分常见的字认全之后,便不再夜夜陪在锦奕身侧,反而和季夏待在殿中,怕扰了两人心神。
漏尽更阑,朗朗读书之声,是在夜色中的唯一声响。
姜思菀手臂撑在炕案上头,昏昏欲睡。
然而那道有些催眠的稚童读书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她骤然惊醒,绕去屏风后面,去查看情况。
桌案前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些的男人一拢靛衣,就算是坐着,也依旧身姿笔挺,丝毫没有懒散放肆之态。
他手中拿着一册书,正在静静翻看,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
姜思菀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侧的孩子身上。
锦奕半边身子趴在桌案上,双手半握着书页,双眼闭上,睡得很沉。
“元年戊戌……”他咂了咂嘴,唇角微张,模模糊糊说着梦话。
苏岐无声站起,压低了声音问:“可需奴才将陛下唤醒?”
姜思菀摇摇头。
锦奕这几日不仅要深夜学习,还得上朝、批阅奏折,如今读着书都能睡着,看来是真的累了。
她解下身上的白氅,小心翼翼披在锦奕身上,朝苏岐招手,“过来。”
苏岐收起手册,垂首跟着她绕出屏风。
姜思菀坐上软塌,指着另一侧道:“坐。”
“奴才不敢。”
姜思菀转头,“不是说了,不必拘束。”
苏岐没有说话,亦没有动。
“好吧。”姜思菀挑了挑眉,不再管他,“随你。”
“但你得靠近一点,有东西要给你。”她从炕案下的妆匣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他晃了晃。
他双手紧攥,似是对她有所防备,只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闻言,他稍稍向前一步,却依旧离她很远。
姜思菀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放在现代,该是她满脸戒备,浑身不适才对。
可如今,反倒是她变成了那个上位者,散发着她都不曾察觉的威压。
这是封建社会独有的,阶级固化酿造而成的生态。
先是男人,而后是女人,最后,才是阉人。
姜思菀站起身,走到苏岐面前,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他:“给,冻疮膏。”
她先前看到他手上有冻疮,便让季夏去太医院要了些。
苏岐低垂着眼,看着朝他递来的那只手。
那手莹白无瑕,手心放着一个白玉瓷盒,和那夜递来的果子时一样,柔软得不成样子。
苏岐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她。
她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姜思菀见他抿唇,立马就知晓他又要拒绝,她懒得废话,直接把瓷盒扔进他怀里,嘱咐道:“记得早晚都要抹。”
苏岐没有防备,察觉有东西砸来,便下意识抬手接住,等他看清手中之物,又控制不住蹙了蹙眉。
姜思菀还在问:“你如今住哪儿?”
苏岐双唇紧抿,沉默片刻,还是答道:“监栏院。”
姜思菀‘嗯’了一声,“要是冷的话,可以跟季夏说,慈宁宫中还有些炭火,你大可以拿一些回去。”
这下苏岐更沉默了。
他喉结微动,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为何?”
他的声音沉沉,在晦暝的黑夜中流淌,似乎比念诵书册时,更柔和一些。
姜思菀挑眉。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手指冻伤,她又正好有,举手之劳而已。
她在现代时就是个老好人,如今到了这里,自然也能帮就帮。
何况他如今还是锦奕的老师,她态度好些也是应该。
但这话说出去,不但面前这人不信,怕是八岁的锦奕听了都觉得假。
她随口敷衍,“你还要教锦奕,手伤了,不好写字。”
几缕凉风自窗缝中挤入,卷起靛青色的衣角,苏岐将瓷瓶收入怀中,他面色淡淡,分辨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灯影灼灼,他躬身行礼,“陛下上寝,奴才告退。”
*
翌日,辰时三刻。
姜思菀刚刚睡醒,洗漱过后,由季夏为她簪发。
她习惯事事亲力亲为,只是古代这发髻实在复杂,要是没有季夏,她是真的搞不定这层层叠叠的复杂盘发。
梳妆镜前摆放着各色朱钗,季夏拿过一支金黄色的凤钗,问她:“娘娘,这支如何?”
姜思菀对装扮不甚在意,刚要点头,殿外却忽然涌起一阵声响,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声自殿外喊道:“太后娘娘可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