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三个老人待半个小时以上,绝对会出问题。
尤其是两个脾气暴躁,而另一个神志不清的。
外公哆哆嗦嗦,再次掉了筷子,外婆在深呼吸三秒后也放下筷子,她不打算捡了,去厨房拿了把刀,我拉住她,“外婆,严格来说,法律是不允许杀人的。”
“法律允许我们剁手吗?”
“如果严格来说的话,也不允许。”
外婆“啪”地一下把刀放在桌子上,“这事儿私了,法律不会怪我的。”
外公看那刀反射着光,连忙站起来,自己把掉落的筷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指着外婆,“你你你......你个疯婆子。”
“你还敢骂我,这么多年是谁给你端吃捧喝,拉屎把尿,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我成天伺候你容易吗!”
周阿婆在一旁看热闹,“哎哟哟,这就受不了了,当初早让他娶我了,你非跟我抢。”她又看向外公,“你眼瞎了吧,娶了这么一个人,今天要是我俩换个位置,我保证任劳任怨。”
“你少放屁!”外婆的火气立马换了方向,但也许是想起了她们当初的争执,又看向外公,“你当初到底想娶谁!”
“我想娶何......”
我捂住外公的嘴,把他拉进房间,“外公,如果你真的很想死,找个我不在的时间,此刻我想活着。”
他还要冲出去,似乎不把他想娶何兰这件事说出来就不自在。
我把门锁上,“我想活着的时候并不多。”
他看了我一会儿,双眼迷茫,像是想嚼清楚我这句话的意思。没多一会儿,他眼中的雾散开,瞪着我,“什么死不死,活不活。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有多幸运,你是不知道,当年计划生育严得很,有些孩子......”
“我知道。”
外公早年从事跟计划生育有关的工作,那些年他为了那些未出生的孩子东奔西走。有些人避孕意识不强烈,只能三番四次地打胎。
他说他这份工作是索命的无常,他老了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那时候我还小,外公的肩膀宽阔又结实,他喜欢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说:“米米,能出生就是幸运啊。”
我一直以为我会带着这份幸运成长,直到我爸开始不沾家,我妈在我身上落下的第一棍。
我跟外公说,我一点都不幸运,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就好了。
那时外公紧紧抱着我,他的怀抱很温暖,像一只大熊,“每个孩子的目的地并不是人间,而是天堂,因为人间有人对你的到来充满期待,这份期待足够强烈,足够真诚,才能把你从天堂的路唤回来。你的到来,我期待,外婆期待,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对你抱以期待。”
“可是妈妈不期待。”
“米米,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人的情绪也太复杂了,你妈妈这辈子遇到的事情有很多,渐渐地她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你要相信,她曾真诚地期待过。”
“那那些没人期待的孩子呢?”
“他们去天堂了。”
“天堂多好,我不应该留在人间的。”
“都好,天堂负责日出日落,人间负责一日三餐。”
现在外公不能在我情绪低谷为我排忧解难,但他偶尔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能出生就是幸运。”
我听他讲了当年那些陈旧往事,这些故事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故事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我听故事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那天故事讲完后,我给他放了一首歌,单曲循环,听了三遍他才问我:“叫什么?”
“天使。”
“天使好啊,我喜欢天使。”
“我喜欢大熊。”
外公听着歌在笑,这个笑可以让我忽略他逐渐加重的病情,他脸颊不断增多的皱纹,在这四分十秒里,我们一起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充满幼稚与暴脾气,那里的路曲折又漫长,那里的天空永远湛蓝,夜晚总有星星。
那个地方叫做“过去”。
而四分十秒之后,我们落了地,这里有音乐刚结束后的余音,有门外的争吵,有外公的哈欠。
我帮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把他扶到床上,“晚安,我的大熊。”
“晚安,我的天使。”
我喜欢外公为数不多、记得爱我的样子。
.
那个晚上,我在外婆家睡的。
睡前门外的争吵还没停止,醒后门外的争吵还在继续,我拉开门,“外婆们,你们不会吵了一个晚上吧?”
外婆翻了个白眼,“我稀罕跟她吵,手下败将。”
周阿婆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那是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她对我说,“米米洗脸刷牙,跟阿婆买菜去。”
“我外孙女。”
“跟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