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其安静的夜里,侍卫远远的呵斥声如雷鸣耳畔。
绣棠未加思索,在漆黑的廊道里转身狂奔,心跳几乎要从嗓子里吐出来,喉咙口尝到血腥味,也不敢慢下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似乎在辨认方向。
实在是太黑,隐约的光亮不够照明前路,绣棠的右手在墙壁上狠狠擦过,粗糙的砂石和在黏腻的血里,粘在手臂侧下方,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不能停下,绣棠咬着牙,捂着手臂仍是向前奔跑。
对高位之人来说,她这样的人命是最轻贱的东西,一文不值。她无法证明什么,被抓住难逃一死。
绝境下人的潜能到极致,绣棠使劲去看,眼前的阶梯只有一小段能看清,她一脚接着一脚踩下,在平台处身子一转,藏进木质阶梯下狭小的储物暗格里。
这是钱夫人特地做的,用来放些不能见人的账册。她一向自得自己选择的巧妙位置,在来往客人的必经之路上,却无人会去翻动这样狭小的空间。
绣棠手脚蜷缩在一处,逼仄的暗格里只能装下十五岁瘦弱的少女,呼吸声被压到最低。没受伤的左手抹了一把脸,摸到满脸的眼泪。
这是无用的泪,没有人会救她。
“咚”的声响在靠左方位响起,是暗格上方的阶梯,头顶沉积的落灰簌簌抖落。向上的声音响声渐大,离方才位置约莫几步之隔,脚步突然停住。
一阵衣料与墙壁的刺耳摩擦声响起,贵重硬挺的料子会发出这种音色。
那侍卫在弯腰!
绣棠不敢捂住嘴,两只手垂在身侧,屏住呼吸,双眼在漆黑中紧闭。
摒弃视觉后,把所有心神放在听上,侍卫沉重的脚步声贴在木头制成的台阶上,四面八方涌上来,声响带着威慑和恐惧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必须从中辨认他的方位,趁机跑回房间。
又是一阵摩擦声,侍卫终于起身,像是放弃对此处的搜查,转向向下的阶梯。
看似一个绝佳的机会。
绣棠心中却闪过一道直觉。他一定会回头,作为一个娴熟的猎手,寻找隐藏的猎物需要足够的耐心,眼前隐约的光亮会是生机,还会是陷阱。
她不敢拿命去赌。
几息过去,脚步声如期而至,确认无异状后,侍卫落下一声叹息,急匆匆地朝下赶去。
绣棠顺势一滚,从暗格中出来。黑暗中她手指灵活,飞快将繁琐的裙裾缠在脚腕上,另一只手短暂在地面摸索片刻,果然有一小片衣袖上勾破的布料,拾起后藏好。
隔墙又有遥远的乐声,她并不想听,没走来时的路,绕进一扇暗门,从另一处上楼。
侍女早被赶出门外,合上门后绣棠脱力靠在门背,劫后余生地短吁一口气。
把身上的衣裙换下,彻底抹掉夜晚外出的痕迹,绣棠正对着的仍是桌上那两碗药。
钱夫人那碗一饮而尽,苦涩直冲鼻腔,原本有些疲惫的精神瞬间提起,她才仔细打量另一碗。
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思绪被打断,来人是绣棠楼中相识的丫鬟。此刻眉眼带着焦急,也顾不上打招呼,急忙开口:
“棠姑娘,桃姐姐今晚不在这侍奉你吗!方才青姑娘房间突然冲了两个人进去,凶神恶煞地问今晚有没有出门,我们姑娘本就心情不好,瞥了一眼没回话,那人就掐姑娘的脖子,把人掐昏过去了!”
“我怎么叫姑娘都不醒,拿手试了,好像……好像……!”
丫鬟颠三倒四的哭腔,想到方才的可怖场景,眼睛整的浑圆,最后更是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抓住绣棠的手,泪珠一串串掉。
绣棠递过一张手帕,手回握过去,纤细的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得到些许安慰,丫鬟的抽泣声一顿一顿,低头擦着哭花的脸。
绣棠猜得出那些人是谁的手下,楼中的贵客,大延朝的皇帝,用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寻找可能偷听到的人选——将所有嫌疑人选全部杀死。
即便她与采青并不和睦,仍是浑身泛起刺骨的凉意。
多轻贱的命。
物伤其类的哀伤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务之急是如何躲过,侍女阿桃不在,同样没人能证明她待在房中。
除了死人还有什么人不会偷听。
绣棠面上神情一变,想到了答案,将桌上那碗药拿起。瓷碗冰凉的触感贴在指尖,熟悉的苦辛味弥漫,她咬牙仰头一饮而尽,辛味压过苦味顺着喉口滑过,腹中烧灼似的疼,呛出满眼泪光。
丫鬟才抬起头,信赖的目光望着她:“棠姐姐,我该怎么办……”
许多人都这样望过她,泪眼涟涟,绣棠沉静地看着小丫鬟稚嫩的脸。
“阿杏,我听不见了。你知道为什么吧?”
小丫鬟脸色一变,捏皱手中帕子,环顾一周才看见两个空碗。开口的音节被踹门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