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深吸一口气,“你说。”
“让我速死。”
“陛下!”谢期泪流满面。
“我没有这个能力。”长乐道。
“你有。”宇文汲笃定。
“阿殷的行事作风,我清楚。你的身上,一定挟有致命的防身利器。”宇文汲笑了笑,继续道;“他若真心对你,他肯定为你想好所有后路,这一点,我还是能确定的。”
“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我也知道我没有脸面去求你什么。可昭昭啊,我已然是走投无路了,现在这偌大的太极宫,你是我仅存的亲人,是以,我只能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我不想像狗一样,被他们丢在牢房,弃如敝履,再莫名其妙,毫无尊严可言的死掉。”
“你现在死去,就是有尊严的死法?”长乐反问。
“勉强算吧。”宇文汲苦笑,“起码可以说是伤重不治。”
“不,我不想这么做,你做错了事,就该接受相应的惩罚,你害死了明怀太子,你就应当去太子墓前跪地忏悔。”
“昭昭。”殷恪喊她。“把‘真意’交给他吧。”
“为什么?凭什么?”长乐更是不明白了。
“这也是你阿耶的意思。留他一个全尸,一份名义上的善终。”
“怎么会?阿耶知道?知道他谋害了太子哥哥,还允许他当上继任太子?”长乐睁圆双目,诧异至极。
“昭昭,这世间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宇文汲忽然抢道。“不过,我这个失败例子就摆在眼前,莫要学我。”
“我不需要你在这儿惺惺作态,你更不用摆出兄长的架势来教训我。我还是那句话,公开审判才是你的归途,你欠了太多人一个道歉,一句悔过。不仅是太子哥哥,还有二哥,本该是闲散王爷,优容一生,他一生的苦楚,阿夙的幼年失怙,全源于你的嫉恶;归云扶,剿匪的卓世功勋,在他二十五岁之年就已完成,多少家庭免受匪患。就是这样一个天纵奇才的忠臣,死在你怀疑的归路上,寒了天下多少士子的心;还有江南的十万流民,大洪水中都幸存了下来,却因为你对我的厌恶,朝令夕改,肆意镇压摧残,反罹难甚惨,饿殍遍野,桩桩件件,哪一项不是你的罪孽?这些冤魂,都等着你跪在长明灯前忏悔,你怎么能轻巧巧一死了之?”长乐反诘之,末了,又丢给了宇文汲一句陈述终言。“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甚好,甚好,”宇文汲似乎都有点好整以暇的闲静况味,“你知道,自小我最嫉恨你们兄妹俩什么吗?不是你们俯拾即是的绮罗锦丛、天家富贵,不是你们习以为常的父亲疼宠,百姓尊敬,更不是你们嫡出出身,命定享有我奋斗一辈子都得不来的荣耀。而是你们的这份从容和不屑,这份泰山崩于前,依旧闲庭信步的淡然和笃定。我没有,我在那些权贵的眼中,甚至不配妄想。可是,今天,我很高兴,昭昭,有一点,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是作为继承人被期望,被培养。我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慌张,你方才絮絮说了那么多,能骗取人几分相信?究竟是我的过错,还是你的悔恨?难道不是你力有不逮,没有能力保护这些你认为应该保护的人吗?你尽情骂我吧,你骂得越畅快,我愈发能共情你的伤痛,这也算我们兄妹难得一心的时刻吧。”
长乐却笑笑,捋了捋头发:“激将法对我没用,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把‘真意’交给你的。”
“昭昭。”殷恪忽然叫住她。
长乐下意识回头,“何事。”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发间的金簪,已然被抽走,带起一阵风,如丝的长发,在风中,散开,披落在雪白的脖颈两侧。
但她来不及整理乌发,“不要——”她徒劳地想伸出双手去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殷恪已然取出金簪中藏着的毒针,抛给了宇文汲。
长乐妄图扑过去阻止,却被殷恪死死抱在怀里,动弹不得。殷恪低吼:“昭昭,小心伤者自己个儿。”
接过金针的宇文汲,毫无眷恋地,没有半分犹豫地,举起右手,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脖颈。
毒性极强,见血封喉。
大口大口呕出黑血之后,宇文汲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断断续续却仍显快意道:“阿殷……谢谢你……全了我最后的尊严……不过……不过……我同祁国的交易……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昭昭……最后……最后,还算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