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又磅礴了些,院子里没多会儿就积了一层雨水,足有女子的小腿深。
随着一阵狂风乍现,积水以汹涌之势不间断的拍打着长廊底部。
住持身上的僧衣已被狂风刮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挪动半步,只仰头望着天空与院子里的雨帘久久出神。
沈圆姝看着眼前这位早已忘却红尘俗世的大师暗自揣测,此时此刻他的佛心是否坚定。
她向来不太擅长揣度人心。
饶是她刻意与住持站在廊下听雨声听了一个多时辰。
也仍然没有得出答案。
回到住处沈圆姝没来由的困倦,自小便多眠少梦的她倒头睡下后居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于她而言也是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梦。
梦里她端坐在喜轿上耳边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在牵着红绸跨过火盆与人拜过堂后,伸手来揭她喜帕的人竟不是谢俞尘。
那张与她近在咫尺的脸如芙蓉新月,煞是好看。
可那张脸的主人偏偏是孟辞年。
扪心自问,她不讨厌孟辞年。
但……她总觉着她的新郎不该是孟辞年。
突然,耳边惊雷乍响,四周地动山摇。
沈圆姝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却只听见一道山崩地裂的巨响便被掩埋在了泥土中。
寒玄寺几处院子后的山坡好些年前就塌过一次,如今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土质愈发松软,再加上昨日未能及时疏通的山洪,这才有了这次惊天动地的山体崩塌。
其他院子都还好,偏偏只有沈圆姝的院子被整个掩埋在了泥土之下。
住在藏经阁的住持在听到接连几声巨响后立时睁开眼大呼一声“遭了”,火急火燎的披了件衣裳赤着脚便冲出房门喊人。
漆黑如地狱般的深夜,狂风嘶鸣大雨滂沱,寺里陆续燃起了烛火。
住持提着灯领着一众举着火把的和尚站在被泥土掩埋的只剩下几处房檐的院子前,齐刷刷的傻了眼。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们便如同疯了一般一齐冲进雨中,手中的火把被雨水顷刻浇熄。
住持手里的灯也掉落在了雨水中。
全寺七十多个和尚加上沈圆姝带来的侍卫和留在寺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男香客,密密麻麻的站在雨水中挥舞着铲子、木棍,一下又一下竭尽全力的挖着脚下的泥土。
雨水浇的他们睁不开眼,他们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抹去眼前的水珠,哪怕只用右手也丝毫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
整整五个时辰,从天黑挖到天明,一众人累的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好在雨停了,天空放了晴。
昏迷多时的沈圆姝依稀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吃力的睁开眼后她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头顶终于有了微弱的天光,她挪动身子朝缝隙口看,却因在黑暗中掩埋太久,终是不能立马窥视。
等眼睛适应光亮后,头顶的缝隙也变得更宽阔了,她看到了孟辞年。
孟辞年的手指满是泥土与鲜血,身上因剧烈动作再次撕裂的伤口也在不断往外涌血,那种混着泥土的浓烈血腥味儿,让人心口发颤。
山体崩塌时,沈圆姝躲到了床底下,房屋倒塌前横梁纵横交错在床上架起了一个稳定的空隙,这才让沈圆姝有了一线生机。
她蜷缩的地方将她遮的很严实,等她使尽浑身力气挪动位置后孟辞年才终于发现了她。
双眼对视的那一瞬,孟辞年手中的动作停滞,一滴滚烫的眼泪自他的眼眶落下,“砸”到了沈圆姝的鼻尖。
俨然一副重获至宝喜极而泣的模样。
沈圆姝眨着干涩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孟辞年用手背抹了眼泪,许久没进水嗓子喑哑道:“沈圆姝啊沈圆姝,你知不知道你又差一点儿就死了?我的命是不值钱,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或是你嫁给旁人,危难之际,我该如何救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救你?”
“若是你与谢俞尘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偏偏你与他也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论起家世我是不如他,但论相貌才干我自认样样都不输于他,你让我如何心甘?”
孟辞年见沈圆姝只呆愣愣的盯着他,就是不回话,立时红了眼眶哽咽的说道:“沈圆姝,我心悦你,我愿以我所有,聘你为妻。这话我只会说这一次,若你心意如顽石不可扭转,那便祝你从今往后,年年喜乐,岁岁欢愉。”
沈圆姝的心思早被孟辞年前几句话扰得一团乱麻,在听到他款款情深表露心意的一番话后,更是让她心中骤然生出了几分异样情绪。
那情绪如洪水猛兽一般侵扰她的四肢百骸,却让她没有一点儿不适,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喜悦。
或许她得承认,在这劫后余生之时,在这窥见天光之际,她真正的对一个男人心动了。
无关相貌家室,无关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