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起的时候，林烟一行人到了漠北的新月部落。
之所以没有先去漠北四部，一方面，林烟确实不敢在杀人全族之后就去撞枪口，另一方面，林烟觉得，自己在乌桓、党项、契丹的行事风格，多少也能传到漠北四部去，希望能稍微消减一些他们的抵触心理。
但事实和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迎接她的只有麻木、疲倦、面黄肌瘦的寥寥人群。
新月部落里，年迈的老人拄着族长的权杖，将林烟迎至长桌前，“餐食简陋，王女原谅。”
集全族之力，也凑不出一桌像样的席面。
林烟扫了一眼给随行人等准备的餐点和杯盘，显然是更加简陋了，餐具虽然陈旧，倒也算干净悦目，至于食物……
肯定是吃不饱的。
林烟问：“你们还想南迁吗？”
族长直接跪下了，“是我们冒犯了柔然，是我们罪有应得，我们没有任何的请求，任凭王女处置。”
林烟连忙去扶，但老族长长跪不起。
于是，林烟也跪下了。
“如果您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老族长显然受了惊吓，颤颤巍巍，“王女殿下……”
林烟明白，他们对柔然，已经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博尔术的血腥和铁腕让他们学会了畏惧和低头，在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男丁以后，漠北四部，似乎只是一片游荡的孤魂。
“有些话，也许从我的身份和立场而言——”
商景昭皱眉，“林烟。”
林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不认同狼主的想法和做法，在我看来，你们不是罪人，只是被逼到活不下去的普通人而已，我虽然是王女，却也无力阻止这一切，但是如果你们觉得我能代表柔然的话，我向你们谢罪。”
老族长喃喃地说：“殿下和传闻中一样，拥有天神般的心地。”
不是的。
林烟，也只是这世上的普通人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会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更能共情这些在凡俗中挣扎生活的人们吧。
林烟说：“我一定会让漠北四部南迁，我为你们选好了新的家园，草场不算丰美，但也不贫瘠，那里依山傍水，虽然不够富饶，但应该能填饱肚子。”
老族长匍匐在她的面前，几乎是老泪纵横。
“天神赐福柔然。”
这是柔然话，当别的部族这样说起，是为了表达对柔然的归顺和虔诚。
林烟也躬下身。
“不，我希望天神平等地赐福每一个部族。”
最终，林烟没有独自享用那顿东拼西凑的宴席，她邀请部落的人们同席而食，尽管如此来说，每个人可能都很难吃饱。
林烟那份本该是最多的，但她只留了小小一部分，剩下的都分给随行的银狼铁骑。
弥立古立刻恭敬地表示拒绝：“殿下，这不合规矩。”
林烟拦住他企图把肉片推回的手，“这很合理，你们长得这么高大壮实，肯定吃得比我多，多吃点才有力气保护我，是不是？”
“不是。”另一个银狼铁骑莫里开口道：“银狼铁骑可以三天不食而挥刀。”
话音刚落，林烟就听见他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林烟忍不住笑出来，把盘子推到他们面前，“好好，我充分相信你们的实力，可是跟着我，为什么要过得那么苦？”
弥立古摇头，“不苦。”
“吃光，这是命令。”
“……”弥立古和莫里不约而同地顿了片刻，然后果断拿起餐具，整齐划一地开口：“明白。”
林烟很满意，坐回自己的位置。
商景昭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他垂着眸，像是有沉沉的心事。
林烟轻声问：“食物不合胃口吗？”
商景昭没回答。
好像自从进入漠北，在看到新月部落以后，他就变得怪怪的。
但是林烟的思绪很快被前来交谈的老族长打断，老族长向她事无巨细地说起新月的情况，林烟认真地听起来，听到一半，便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
“有人给漠北四部送了过冬的衣食？”
所以，本该在沉默中等待灭亡的漠北四部，才决心拼着最后一口气破釜沉舟？
老族长点头，“知道内情的，大多都死在了战场上，王女殿下如果关心，我可以让人详查。”
“要查，无论查到什么，都要告诉我。”
新月部落甚至凑不出一顶招待客人的好帐篷，听说是因为死了太多人，到最后，所有的布匹都用完了，女人和孩子就扯下那些空置的帐篷布用来裹尸下葬。
林烟自然要把商景昭留下的。
银狼铁骑身强力壮，又是初夏季节，露宿野外倒也说得过去，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