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有宫里的人来四方馆接林烟,请她与商容一起用膳,并且,谈一谈关于两国缔结盟约之事。
席面居然摆在坤元殿。
在林烟看见商景昭的那一刻,就知道商容又要唱戏了。
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林烟说:“陛下,坤元殿是内宫皇后所居,在此用膳,恐有不妥。”
商容一把拉过她,“等你出嫁,此处便是你的居所,有何不妥?”
看了商景昭一眼,商容笑得更是春风和煦,“这殿中的陈设,一切如旧,阿嫣,你看,坤元殿还是从前的样子。”
从前的样子……
林烟站在熟悉的旧景里,浅浅望去,居然全是商景昭的影子。
明明,他来坤元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商容正站在殿角《凤凰于飞》的挂画旁边,伸手,按上凤凰的尾羽。
整间密室轰然洞开。
商容走到一排书架前,取下一沓厚厚的纸张,在殿外急促呼啸的长风里,微微松开手,无数薄如蝉翼的纸张便如蝴蝶飞起。
林烟抬头看,纸面上都是林嫣娟秀的字迹。
“商君赫赫,容止可观。”
这一刻,她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究竟在写什么。
商君赫赫。
容止可观。
商容。
而林嫣心心念念的名字的主人,正站在纷飞的纸张里,目色怅然,像在看一场迟来的大雪。
“阿嫣,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商景昭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一片写满字的纸张,落在他的眼前。
这张纸的字迹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妩媚的运笔,反而透出一种初学者的稚拙,横不平,竖不直,简直像劣质的仿品。
可是,同样写满了这句话。
“商君赫赫,容止可观。”
看到这张纸页的刹那,商景昭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说不出什么理由,心里像是忽然生出了滔天的业火,他几乎想将这张纸立刻撕碎了烧成灰,不允许它在世上留下半点痕迹。
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吗?
因为那个林嫣?
商景昭漠然转身,“还有事,先走了。”
商容的笑声从身后飘来,“演武场见,靖王。”
林烟问道:“陛下,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和靖王过不去?”
“孤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吗?”商容看向她,“孤怎么觉得,还是输给了他?”
“……”
“没有人会为了孤,从京城千里北上,周旋于虎狼之地,对吧?”
“但是曾有人为了你,愿意摔下仪天殿的八十一道长阶,愿意写下这满架满页的相思,”林烟回望他,“是你将珍惜的人,送到了别人身边。”
“阿嫣,你是不是在记恨我?”商容抬起林烟的脸,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的证据,“所以,你将商景昭送回来,送到我面前,因为你恨着我,是不是?”
可是面前的少女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不该是这样的眼神。
早在教坊司初见的那一刻,在她用那支舞博得他的注意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睛,温柔又冰冷,风情楚楚又淡漠至极,便是那一眼,他确信,她和他是同样的人。
她是个野心家,只是手段幼稚,连勾引男人都说不上熟练。
他将她带回府,手把手教她。
“错了,阿嫣。”
“这样不对,阿嫣。”
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就算在入宫的前一夜,也只是用那双眼睛长久地望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阿兄”。
他假装看不懂她眼里流动的那些颜色。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不再望向他了。
他从没将她看做是自己的什么人,不过是一段互相利用,精诚合作的关系,但究竟是哪一刻被迷了心窍,他意识到似乎弄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只是想再听一句轻轻浅浅的“阿兄”。
只是这样而已。
林烟看着商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每年五万两白银”,终于说服自己露出得体的微笑,“没有,陛下,我从来没有记恨你。”
商容却放开了她。
看上去,他宁愿要一个记恨的答案。
吃完味同嚼蜡的一顿饭,商容又在演武场安排了柔然与景国的比试,据说这个点子是徐安行提议的,为了让双方增进了解。
至少得知道,并肩作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身手。
景国的王公大臣都在场,很合理,但林烟没想到居然能看见曹妙和郑新桃,她坐在两人身边,低声问:“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