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桃掷地有声地甩了四个字。
“奉旨陪笑。”
林烟望了商容一眼,商容正微微笑向她举杯。
曹妙看了林烟的打扮,问:“你今日要上场吗?”
林烟点头,“柔然以勇武闻名,我身为狼主,虽然武艺不精,但至少也要去比划两下的。”
郑新桃一边剥核桃,一边点评道:“你这个战甲挺不错的,就是大冬天的,不冷吗?”
“这才刚入冬,不算冷。”
郑新桃努了努嘴,示意林烟去看景国人的装束,观战之人无不穿得厚实温暖,尤其是……
靖王商景昭。
一身银白色的狐裘,拥着炉火,身侧茶烟袅袅。京城连日大雪,上下一白,商景昭就这样执杯端坐在景致里,眉眼清冷,天地浩荡。
林烟收回目光,接过郑新桃手里的核桃,“还是我来吧,大小姐你那个漂亮的指甲,不应该做这些粗活。”
郑新桃也不跟她客气,“林烟,你这个人比周十二稍微解点风情。”
曹妙掩唇而笑。
比武很快就开始了,不少景国人都指名挑战银狼铁骑,银狼铁骑事先得了林烟的命令,无意伤人性命,出手客气了很多,但显然也是罕逢敌手。
景国人看得面色凝重,柔然人看得热血沸腾,林烟看得心如止水。
“御前三品武将齐淮,请柔然狼主赐教!”
“好像叫我了,”林烟放下剥了一半的核桃,“你们先吃,我打个架就回来。”
郑新桃:“她说的是打个架就回来,还是买个菜就回来?”
曹妙:“齐公子是今年武试仅次于上官将军的榜眼,听说身手不错。”
林烟一撑栏杆,从场边跃入了雪中。
抽出月影,拱了拱手。
“请。”
齐淮握紧了手中的红缨长枪,向前刺出寒芒数点,宛如飞鸟投林,招式标准又漂亮,但林烟的出手便没那么漂亮了,她只是在兀里齐的折磨和战场的杀伐里,练就了求生和反击的本能,实用是唯一的准则。
尤其是在漠南与药人军的厮杀里,一旦被傀儡碰到,大概率身上真的要掉一块肉。
不想死,就只能继续打下去。
商景昭望着场中红衣的身影,在密不透风的枪林中高高跃起,手中那道如月光般凛冽的长鞭宛如游龙在天,竟有破军之势,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可是为什么胸膛的某处,忽然锐利地疼痛起来。
抵住心口,商景昭的额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李放压低了声音,“殿下,是心疾又犯了吗?”
商景昭喑哑地开口:“把帘幕放下。”
“是。”
李放起身,将四周雪青色的帘幕从铜钩上取下,众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场中的对决,倒不算引人注意。李放回过头,看见靖王殿下整张脸都浮了一层窒息的浅紫,目光恍恍惚惚,却是在看帘幕上的影子。
商景昭仰起头,倚着靠背,眼前因为窒息而阵阵发黑。
帘幕随风而皱,上面的影子变幻着,少女的身手不再如看见的那般利落果决,而是变得稚嫩犹疑,生疏得像是第一次和人打架。
也是在风雪中。
一场刺骨极寒的风雪。
是谁的衣衫曾被鲜血染红,倒下又爬起,只为了抢夺一个被放弃的奴隶。
是谁倒在他身前,咽下了一切的苦果,对他笑得云淡风轻。
“……”她说,“……”
想不起来。
是谁,说了什么呢。
商景昭握紧了桌案的边沿,放任疼痛肆虐。
唯有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中,他才能稍微触到记忆里独白的那一段,梦里的场景,梦里的人影,那些稍纵即逝、不能牵住的激烈,总是这样如朝露日晞。
朔风吹起帘幕,长枪没于雪中,红衣的少女已将齐淮捆了个结实。
她微微低头,似乎想看向某个方向。
仿佛,是某个养成已久的本能,仿佛,她习惯了在每场比试结束以后,去寻一个人的目光。
但是最终,少女僵着脖颈,没有回头,只是孤身站在漫天的风雪里。
收回了武器,眷恋似的,轻轻拢了拢那条银白如月的长鞭。
李放小声道:“狼主似乎很失望。”
失望?
想要缔约的盟友远不如她想象中能打,自然是要失望的。
商景昭按了按心口,淡淡地说:“要不了多久,她会更失望。”
林烟行过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问道:“我剥了一半的核桃呢?”
“不用了,”郑新桃沉重地盯住她,“你在我心里的恐怖程度,已经不亚于银狼铁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