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见几个丫鬟在扎灯。“张妈,这又是做什么?”“六月初四南京人说是荷花生日,做了荷花灯点着了蜡烛放在水上漂,说是给荷花做生日。你们看夜晚荷花灯一盏盏漂在水上,到那辰光就在心里许个愿,别说出来,最最灵光。”
“走过阅览室的软木地板,
借到一部精致的书卷,那是木刻的诗经,
还是不可多得的蜀版。
我拨亮樟木长案上的灯,
绿纱窗外的新凉拂面……”
不冷不热、宜人不过的午后,地面上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滋润而又清新的气息。张妈一手捧着她那尺来长的白银雕花水烟袋,一手捧着黄藤编成的针线筐,戴上白铜老花眼镜,坐在后门口,对着满池塘的荷花,做针线,和小莲子聊家常。薛磊、江寒坐在另一角,捧着江伯伯的诗集,一字一句地念。
“我都想北平,想爸爸妈妈了。”江寒放下诗集,“打球、溜冰什么的。咱们带着我的弟妹去北海,去颐和园,划船、游戏、写生,可以玩上大半天。你别看我爸爸是清华大学图书馆副馆长,他年轻时却喜欢八旗子弟的老玩意儿,他熬鹰,半夜到四郊有松柏树的坟圈子里放狗咬獾。”
薛磊说:“我爸爸是1911年考取的清华学堂留美预备生,在康奈尔大学得到硕士学位后回国继续任教清华,直至1928年罗家伦执掌清华牛耳时取消了农学院,他才离开这个自小求学的皇家园林,执教于北平农学院。所以在童年的我心中,清华园的大杨树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我在放学的路上会专为看它而在冬青树篱后站上一会。很久以后,当我唱起那首著名的歌‘I think that I can never see a poem lovely as a tree…’,总会想到它。”
远处隐隐的有人划着小舟在捞湖里的水草。张妈不紧不慢地织着毛线活,大约是太太的小东西。
江寒沉思着说:“听我爸爸说,早在20年代令尊就着手建立了清华园模范奶牛厂,生产我国最早的A.T.T无结核菌牛奶。在当时清华校刊上学生们对教授生活有并无恶意的一段揶揄:‘这些孩子,比安琪儿还幸福,它们是根据人种学家的研究心得来抚养成的,早上喂他三两四钱五分重的牛乳,中午三两六钱七分,晚上四两零半分,温度在摄氏表三十三度三。’那时的清华园可谓全中国最进步文明的地方。”
“所以我们长大了,真应该为国家民族做些有用的事。”薛磊朴实地说。
“两位老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工作之余雅好文艺;爱拍曲,会写诗。听:
小风轻轻的吹过安静的庭院,
孩子们和奶奶坐在花开的阶前。
大鹏在天边展翅是吹来的风,
笑盈盈的花朵是一颗颗的星。
蔚蓝的天空垂下烟样的颜色,
说个花的故事讲个星星的往事。
我望着黄昏的庭院平静安宁,
小风轻轻的吹着吐香的花枝。”
“北平的红墙碧瓦、西郊的远村寺塔好像永远站在我眼前。眼下院子里该搭凉棚了呢。凉棚里挂上秋千。对了,砖墁地该洒上了水,大荷花缸里种上莲花,养上金鱼。藤萝满架,浓荫蔽地……”
“四合院的草木虫鱼、春雨青灯好像都幻化为有生机的精灵!”江寒向湖里丢一粒石子,一只停在荷花上的水鸟扑棱棱飞走了。江寒抱歉地看着它的影子。
“咱们祖上虽然是从南省去北平定居的,但咱们这些孩子都是喝着北平的水,吃着北平的米面长大的。冬天的煤,夏天的冰,逛琉璃厂看中的书,菜、米,各色花儿,日日都有人送上门来。这也都是与北平一般宅门人家没什么两样的。就是日本人把热河都占了。”薛磊说。
“我的班主任和此地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是同流人物,终生未婚,风度高雅,气派脱俗,使我深深折服,心里暗暗拿她们当了榜样。我们新时代的女子,将来也要为抗战付出一份力量。女子受不到教育,成不了人才,参加不了国家大事,不能为国家民族出力!这公正吗?合理吗?……我们女子一定要同男子比一比,赛一赛。”江寒坚定地说。
薛磊敬佩地点点头。“我们男生主任同样也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信教男子,说着极流利的英语。他说,人生的目的不但是为自己活着,更要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来帮助社会。这些说着流利英文的老师,是不是在精神上有洁癖,寻找条件相当的伴侣确实有一定困难?而且在这些家庭里,独身往往不是个别现象,经常是上下两代人,甚至有兄弟姐妹都是独身者的。”
张妈和小莲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对璧人,笑着收了针线,走回去烧夜饭了。
薛磊悄悄看一眼江寒。引起他联想的就在于她常常表现了那么一种柔情侠骨,却常常流露了那么一种感情上有所欠缺的怅惘。
“是父辈他们,共同奠定了近代中国思想与学术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