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玉子藤接过手帕翻了翻,面色还算平常。
“我本是无意间拿出的这块手帕,谁料苏大娘子看到后却好似神情不太对。然人的神态往往一闪而逝,其传达的意味也大多难以捉摸,因此很难说是不是我直觉有误。可语言不同,”
柳茵洛话锋一转,神情愈发认真,“一个人说了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记住对方说的话,我们便能加以推敲,进而探破其中的端倪。”
玉子藤一点即通,仔细回忆了方才柳茵洛的转述,迟疑道:“你怀疑的一句是?”
“听娘子方才所言,似乎已经确定这块手帕的主人就在苏府?”
柳茵洛的模仿字正腔圆,连语气都拿捏得入木三分。
末了,她反问道:“敢问在郎君眼中,苏大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子藤想了片刻,答道:“端庄有礼,心细如发,善于体察人意,且具有一定的手腕。”
“没错。”柳茵洛从容不迫道,“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善于体察人意,换言之她极有分寸,好像心里有一根弦时刻提醒着她旁人不愿说或不便说的绝不能多问。”
玉子藤听出些什么,神色渐渐起了波澜。
柳茵洛续道:“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她和我们接触时从不明里暗里地打听什么,因为她知道她和我们的关系是微妙的,即便她是受害人的亲生女儿,最好的做法也是静候大理寺的结果。”
“如此类推,方才她回了我的问题后最合理的做法应是就此打住话头,或者体贴地表示若有需要之处,她定当尽力等等,而非一反常态地问上这样一句半是试探性的话,不太符合她过去几日的作风。”
“先前我们揭露鸠毒乃秦姨娘所下时,她那般不敢置信,最后还是秉持着几分冷静,没有过分追问。而方才我不过是随意拿了块手帕,她便一反常态,这至少说明一件事,”柳茵洛吐字清晰道,“看到手帕的那一刻,她的心乱了。”
玉子藤听罢沉思了许久,他起初是不太赞同柳茵洛的推论的,仅凭一句不知是不是随口说出的话,就断定苏清语见过乃至认识这块手帕,未免太过草率。
倘若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呢?又或是听到涉及整座苏府,她作为苏大娘子关切一番呢?
可听到后面柳茵洛举出的秦姨娘的事例,他开始不太确定了。
是了,秦姨娘试图毒杀苏家主这么大的事,苏清语震惊之余尚且不曾过多追问,只是和苏管事密谈,其中固然有随后她便明确了秦姨娘是细作这一因素,但不可否认也是她心里的那根弦在发挥作用。
而方才柳茵洛不过拿了方手帕,她就问了这样一句试探性的话,当真只是随口一问或略表关切吗?
更莫说还有柳茵洛察觉到的神情不对,以及有分寸之人当不容易未经考虑便轻易出言。
……
“也别只说我这边的情况了,郎君那头如何?苏管事可交代了些什么?”
柳茵洛看他久思不语,主动发问,同时松了眉眼,小幅度地动了动身子调整好坐姿,双手朝两侧展开晃晃衣袖随意抬起搭在桌上,做出倾听的模样。
哪知玉子藤顷刻间变了脸,仿佛触动了身上哪个机关,偏语气不咸不淡,似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苏管事啊,房里躺着呢。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性命无碍,养上几日即可。”
“什么?”柳茵洛满脸惊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玉子藤沉默一会才出了声,他的声音很淡,却字字清晰,随着恰到好处的微风一字不差地落进柳茵洛的耳里。
不出所料,白鱼替她绞发那会,玉子藤已寻到苏如海多时。
他是在苏凌云的灵堂上寻到苏如海的。
这几日苏府处于大理寺的管控之下,暂时无人登门吊唁,灵堂内只摆了供桌、蒲团、烧纸盆等物,本该显得极为空荡,好在四周的圆柱上挂着一条条白幡,视觉上略微缩小了空间。丫鬟随从一般在更换祭品和增添纸钱的时候入内,其余时候都远远地守在院子外头,以免扰了苏凌云的清净。
据苏如海说,他和苏清语每日都会来此,白日里上柱香、烧些纸钱,夜间交替着守灵,哪一方累了就暂且去隔壁的耳房歇歇,歇得差不多了就回去继续守,守到天亮。待新一日到来,再周而复始,直到过了头七。
后来玉子藤悄悄派人核实过苏如海这番话的可信度。
得到的答案是毫无虚言,即完全没有夸大成分,苏如海和苏清语这几日的的确确是守灵到天亮。
玉子藤心里五味杂陈,他忽而忍不住想,若凶手就在这两人之中,当子时将至,白幡随风飘摇、形如鬼影时,那人直面苏凌云的牌位,内心是否会产生哪怕一丝丝的惶恐,或是歉疚?
这念头刚一落下,他又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案子查到这个地步,足见对方心思缜密、杀意十足,莫说歉疚,恐怕惶恐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