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夕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披上外套,沉默地看了桌面上的枪许久,还是将其拿起,收在枪带中。
枪里没有子弹。此刻,他手里的这个东西,只不过是徒有虚表的凶器罢了。
天越来越冷了。
九夕回眸一望,见那看门的几个青年聊了起来,他们衣衫单薄,但瞧着还算干净顺眼。站在离九夕最近的小伙子嘴里还叼着皱巴巴的烟卷,一呼一吸,门口顿时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
靠近门,那刺鼻劣质香烟味儿扑面而来。
九夕淡然自若地向前迈了一步,肺部忽而一阵剧痛。他近乎站不稳,慌慌张张地伸手扶住门边,弓着腰,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也怨他。自己原先体质就羸弱,又偏偏不学好,总是糟践自己的身体,落下了不少病根。大夫虽说不太严重,也不会过于影响日常生活,可发起病来,还是挺折磨人的。
“有人来了,阿虎,赶紧把烟收收!没规矩的,活该被打!”
九夕下意识回头。那名为阿虎的烟民,似乎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比江舟大不了多少。他瞧着黑黑瘦瘦,皮肤像是盘曲虬结的枯树枝,覆着几乎要散了架的骨头,似是连站着都显得勉强。
为生计奔波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便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被世间磨去了他们本应有的青春模样。
听有人呵斥,阿虎脸红着挠挠头,忙掐灭了烟头,站得笔直。
“老杨,您别凶我。这烟还是我攒了个把月才买到的。”阿虎虽是照做,但心里头还是委屈的紧。
骂阿虎的男人姓杨。
老杨四十多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和女儿都成了年,小儿子才两三岁。他人缘儿好,不少人都乐意和他打交道,那群人里,不乏些嘴碎的,他家里的那些事儿便不胫而走。
听说,老杨的大儿子被国民党抓去做了壮丁,去了南方,不知是死是活。唯一的女儿刚过了桃李年华,原先养在深闺人不知,后来为生计,被老父亲拉去纺织厂做女工。那小杨生的标致,性子文雅,看上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可老杨疼女儿,大儿子又失去音讯,自不会同意这般荒唐事。所以无论求亲者多优秀,他都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了。
老杨见九夕咳嗽得厉害,生怕对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连忙上前扶起九夕:“小伙子,你还好吗?”
“多谢先生。我没事。”九夕缓了过来,微笑着点头,眼底蔓延开柔和的暖意。
“没事就好。”
九夕刚刚踏出了一步,忽觉自己就这样径直离去着实失礼,忙转头,扯着僵硬的笑,语气却很是真诚:“各位,早上好。”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连连点头,急急忙忙与对方打招呼。
九夕温和地道了谢后,便挥手与那几人告别,似是走远了。
“这人谁?先前我怎么没怎么见过他。”有个留着胡子的瘦小男人扯了扯衣裳,哆哆嗦嗦地退后。
“你知道不?最近啊,头儿找了不少姑娘小伙儿来剧院帮忙,若是你先前没见过,那这人儿估计就是新来的吧。”老杨似对剧院有些熟悉,耐心讲着。
“头儿?剧院不应当是团长凌木诗打理的吗?”阿虎不解。
“还凌木诗啊!这家伙都不知道失踪多少天了,依老子看,他就是死了!九夕还尽瞎扯,说他回老家呢,你信?”瘦小男人一把夺过阿虎手里的烟,凑近自己生满冻疮的手。
“混蛋,把烟还我!”阿虎急了,连忙上前去夺。
九夕停下脚步,那些话语如云烟般掠过自己的耳畔,停驻的,是他人对于凌木诗生死的揣测。
哪怕他自认为已经能走出凌木诗离去的阴影,可眼前还是恍然浮现出那颗被吊在自己面前的头颅,那封按着血手印的信。九夕浑身发冷,手心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今日,他接受了唐惊水的邀约,谈一谈接下来改如何安排剧院的事务与成员。这事关原来凌木诗那里团员的生死存亡,他是绝对不可疏忽的。
“妈的,好冷。那老头儿也不给我们添件棉衣,咱儿进屋儿里躲躲好了。”小个子男人啐了一口,愤愤道。
“得了吧,想进就进,你以为这是你家那小破屋儿啊?好不容易找了个活儿,好好干吧,老子可不想继续靠乞讨过日子。”老杨低声呵斥,两手一摆,作老干部模样。
“对了老杨,”小个子男人笑嘻嘻地凑近了对方,“您看您,女儿也老大不小了,那郎君挑到了吗?婚事,您打算何时操办呐?”
“咳,开什么玩笑啊,我这女儿啊,我也舍不得嫁……”
“也太可惜了——”
他们聊了几句,便扯到了其他话题上。
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些不足为道的浪荡混子,无业游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有力气,守个门绰绰有余。他们本是苟延残喘地过着不如意的日子,此刻,反动派给了他们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