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闫瀚的话音落下后,关秋屿看着马车的布帘,看它轻轻晃了几下,不知被风吹动,还是被高见鹤的手臂碰到的。
“外面风大,都进来吧。”
就在这时,马车内响起熟悉却听来久远的嗓音。
就像秋天成熟的黄豆,从拥挤的豆荚里滑落出来,有分量,有实体,一粒粒掉在关秋屿的手掌里,叫他倍感珍贵和怀念。
莫名握紧手指,关秋屿在师哥闫瀚的帮扶下,慎重地揭开布帘,连头都没抬直接跪在了高见鹤的身前。
“学生关秋屿拜见恩师!”
关秋屿直起身,目光垂落,依旧心甘情愿地颔首,只有双臂抬平,对高见鹤恭敬拱礼。
他眼前映入一抹青,是高见鹤今日穿的官服,给人一种安稳的心安。
他的老师高见鹤是本朝翰林院大学士,只有区区正五品,还够不上穿红袍的官品和资格。
但那又如何?
“秋屿,现在不比从前,你有功名在身,不用见我就跪……起来说话。”
高见鹤伸出手来,细瘦却有力的手指握在关秋屿的胳膊上,带着外人察觉不到的微颤。
此外,关秋屿听见老师的叹息和哽咽,忽然不太敢抬头。
“学生……学生……”
眼眶有泪意涌上来,他来不及往回憋,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请老师原谅!我回京这么久,还没去老师府上拜见,不知老师这几年过得可好?”
“好,我好得很,只是对你放心不下。”
高见鹤将关秋屿拉到自己身边坐,一直紧握着他的手。
“九年不见,你长大许多,眉眼间越来越像你父亲。”
话头到此,高见鹤的唇角抖动得更剧烈,“怪我说错,不该再提过去。老师看见你回来,是打心眼里高兴的!”他的话音里明显染上强忍。
原本站在马车下的闫瀚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果断给高见鹤递了块帕子,并轻声提醒道:“老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保成还在附近,估计他一时半刻也不会走。”
他的话让高见鹤醒了神,高见鹤忙抹了眼泪,收拾好情绪,看向闫瀚吩咐道:“你来赶车,咱们去茶楼。”
闫瀚领命出去,很快,马车启动,摇摇晃晃地驶出这条巷子。
关秋屿听着车轮碾压的声音,也听见外面有刚才那位锦衣卫“老八”和闫瀚的攀谈声。
“你们这是去哪儿?关秋屿也在马车里?”老八笑着问。
“咱九年没见,想找个地方说会儿话。”
闫瀚并不隐瞒,事实上也瞒不住。
毕竟老八是锦衣卫,手里有至高的特权,哪怕现在强行扣下关秋屿,也是谁都阻拦不了的。
但老八大约得到太监保成的提醒,并没在高见鹤面前犯浑,只是很客气地回笑一声。
“高大学士,路上小心。”
听此,坐在马车内的高见鹤无声扯了下嘴角,根本没去回应老八,只温声吩咐闫瀚小心赶车。
“老八,带我向保公公问声好。京城已经入秋,很快就要入冬,还请保公公多穿一件厚衣,做好保暖呢。”
闫瀚意有所指,嗓音高昂,大概就是故意说给太监保成听的。
说完却不再停留,驾着马车径直穿过翰林院的大门。
刚才提到的茶楼也在内城区,与翰林院隔了足足两条街。
关秋屿下马车,站在茶楼前,侧头望东面,可以清晰地看见金碧辉煌的皇城墙。
“走,咱们进去。”
闫瀚的话拉回关秋屿的思绪。
与此同时,走在前头的高见鹤站在茶楼门楣下,回头看着关秋屿。
关秋屿对上高见鹤的慈暖目光,也终于有机会看清高见鹤干净的面容。
一切几乎还和关秋屿印象中的一致。
他记得二十年前,父亲关达南第一次带高见鹤到家中,那时只有四岁的他,愣生生被高见鹤满脸的虬须吓到哭,说什么都不肯拜高见鹤为师。
到了后来,高见鹤第二次登门时,已经主动剃掉胡须,还把关秋屿抱起来,让关秋屿自己摸摸他干净的下巴,“怎样?老师说话算数,秋屿也要说话算数,对不对?”
胡须对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有怎样的意义,或许那时的关秋屿还不明白。
但现在已经二十五岁的关秋屿,再回想起这一段发生在他和高见鹤之间的往事,便能更深刻地体会到,高见鹤是个温驯到骨子里的儒士。
老师的眉目间永远都有大仁的慈爱……是不该和自己再扯上关系的啊!
关秋屿心下思忖,不由抬袖抹了抹眼睛。
“还是老规矩。”
闫瀚到门前,与迎上来的伙计交代,面色严肃。“今晚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能随便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