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雷雨轰鸣的日子,母亲怀抱着我和弟弟,将旧而薄的被子笼在我们身上,一遍一遍地柔声安抚。
我知道,今年的雷雨,远远比十年前要可怖,即便我已经不再害怕雷声,即便我已经不再需要母亲的安抚,可我明白,这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今年的春播成了徒劳功夫,意味着今年,明年,我们都会为了吃饱饭而发愁。
第二年饥荒爆发之时,却也真是触目惊心。
倘若我没有同父亲一起踏上前往府衙领粮食的路,我或许不会看到那样的景象。
我们来回的路上,随处可见的,是奄奄一息的路人,是满身血污的村民,被恶狗啃食的白骨。
他们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被人抢劫粮食打死的,还有的,还有的,他们的家被大水冲垮在那场雷雨里,尸骨无人来收。
邻里几个村子派发粮食,听说是刚巧碰上远征回京的某位大将军恰好驻扎在此,见此处情态,怜悯百姓,才施舍下的一点点军中余粮。那一袋子确实少得可怜,可我接过的时候,却小心翼翼,负责盛米的衙役还是不慎落了几粒,我下意识弯下腰去地上捡,却见米粒刚落地,急忙弯下腰的,却不只我一人。
盛米的衙役并不算心细,可那口巨大的,装着许多个小村子生存希望的大米缸旁,却没有一粒撒落的米粒。
回家的路上,父亲把我护在怀里,我低下头去,不在看来时那条路上的情景,同父亲一起,战战兢兢地,赶回了家。
我没有同母亲谈起与那日看到的情景,不过我想,母亲或许也知道,正如父亲再未与我,与弟弟谈论起这件事。
饥荒是所有人的饥荒,那些尸骨或许是我,或许是我们全家。
那后来,我们一家人再很少出门,躲在我们破旧的小屋中,拮据地过了好一阵子。那是个冬天,我久违地睡在母亲怀里,感受她岁月磨过的有些粗粝的手,轻轻拍在我的背上,寒冬与薄被里,我沉沉睡去的前一秒,一滴温热落在我的手背。
“七娘,七娘,是娘亲对不住你。”
我那时其实已经知道了,父母亲已经开始为我说亲,家里的粮食哪怕是已经足够节省的情况下,依然显得捉襟见肘。我知道,那是我的十五岁,于情于理,我都该出嫁了。
村里的媒人来我家说亲的时候,母亲将她迎进来,给她递上来家中仅存的一小筐鸡蛋。
那媒婆笑着接下来,又细细打量我。
我知晓我是极不出众的,瘦弱,矮小,那张脸像我父亲,也像我母亲,在土地上长大,平凡,枯燥,不会让人流连一眼。
那媒婆故作为难地说:“唉,你们也知道,今年这情况,这几个村里急着嫁女儿的多道数不过来,不过看你家有诚意,看着也是心疼闺女,我也就遂了你们这份父母亲,好生为七娘相看相看。”
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外乎说荒年里便宜卖女儿的多,我又实在姿色平平,那些镇上有钱人家的妾室自然是想都不必想,只能勉强寻一个差不多的将就将就。
母亲似乎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嗫嚅着还想说点什么,被父亲拦住了。
“好,那还麻烦你费点心。”
没过几天,那媒婆便又来,拉着我的手坐下,三角眼中含着笑,道:“七妹子,我这回可给你寻了个顶好的,是个读书人,人长得也俊,就是家里头没其他人,你嫁过去了,恐怕要多操劳一些。”
约莫是那时候,十里八乡很难出一个识字的读书人,纵然母亲原来眉头紧皱,听闻是个读书人,喜色便又漫上眉梢,拉着媒婆的手连连道谢。
我嫁人此事,当真从头到尾都顶仓促的,没有聘礼,甚至同我未来的丈夫没有见上过一面。
我出嫁前几日,母亲染上了风寒,日日缠绵病榻,我白日上山去采草药,夜里坐在床边看顾。
那日母亲喝完药,看着我时又重重地咳了几声,我连忙去为母亲拍背,待她平息下来,轻柔地抓着我的手,喊了一声“七娘”。
“娘。”我应声。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我们七娘也要嫁人了。”
我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母亲床前,轻轻与母亲手指紧握。
“娘这一辈子对不起你们姐妹几个,你自幼养在娘身边,懂事早,又听话,好像昨天还说个刚学会自己煮饭的丫头,今日便已经长大嫁人了。”
母亲说到底还是个母亲,我也同母亲抱在一起落泪。别人都说,嫁女儿是要哭的,爹娘要哭,女儿也要哭。五姐嫁人的时候也哭了,可我知道,我比五姐幸运太多。
有的人哭,哭的是十几年骨肉分离,有的人哭,哭的却是,那个永远望不到头的将来和注定不幸的后半生。
出嫁那日,父亲牵出了家里那头瘦弱的驴子,我带上了母亲早早为我备好的新衣和棉被,告别了病床上泪眼涟涟的母亲。
弟弟也跟着我们一道去了,我的夫家离我的村子有些距离,父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