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一盏铜鹤灯。鹤灯之后,紫纱帘幕飘飘。
再往前走,逐渐光明,像是位女主寝宫。布置淡雅,馨香沁人。桌上铺陈笔墨,瓶中插着五色蔷薇。
墙上挂着班姬辞辇图,还有二王书法,都是谭香看不太懂的。
她侧脸,见一轩窗,梳妆台上除了妆奁,还有盏琉璃莲灯亮着。
映出窗外一丛盛开的美人蕉,绿叶红花,簇若朱莲。
谭香无心留恋。再往前走,有个老宦官等着她,走过依依曲廊,红枫紫竹。
谭香问他话,他一概不答,谭香再要说话,那老宦官做个手势,比划了自己的嗓子。谭香想到小梅子说的“天聋地哑”,不吱声了。
回廊尽头,有座竹屋。她走进去,看见了一架贝雕山水屏风。
明黄绣褥上,靠着位仙风道骨之人。他的手里,正拿着她那个装着木偶的盖罐。
谭香认得这就是皇帝,连忙跪倒,连连叩头。
皇帝不叫她起来,打开盖子,微微发笑道:“谭香,你说这是个什么?”
谭香眼中噙着眼泪,直着身体说:“就是我们一家五口。”
“你们如何来五口人呢?”
“回万岁。我和阿墨有一对儿女,但之前还有个夭折娃娃,葬在南京。咱们舍不得忘了他,因此还算是一家人。万岁看这把梳子,就是大孩子坟上所长的桃木。我夫妻常随身带着。这个罐子原本装得是盆牛脯。因是月前我相公托人从南京送来的,我舍不得丢弃。”
皇帝和悦,说:“唔,原来如此。那么你为何不雕刻出任一面目呢?”
谭香答:“因为我忙,没有正经功夫做。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了,我也想雕来着。但他们在我心里太活了,千百个样子,我反而把握不住。因为怕自己做坏了,更会犹豫搁下来。我没有撒谎。万岁是我和天下人的父母,自从见到了万岁,我们一家就过上了好日子。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诅咒万岁的。侯贵确实是偷了东宫东西,可老太监说东西太杂难数得出来。他们还赌钱……但我只听过彩儿讲……现在这俩个全死了。若是万岁开恩,我就不说别人了,免得又带出一大串。”
她说着说着,见皇帝始终面目慈和,仿佛长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皇帝搁下了盖罐,道:“宫中寂寞无聊,赌钱是自古都禁止不了。哪怕是尧舜,宫殿里的鼠类都不会赶尽杀绝。你是个厚道姑娘,不用再讲了。但宫中敏感,各人有各人的解释。这样不明不白的东西,不可私藏。东宫出了任何作奸犯科之事,你要先发制人,即刻向朕或范公公告知。”
谭香点头称是。
皇帝想了想,又道:“你与蔡述究竟是如何?所谓无风不起浪……”
谭香再次叩头道:“不瞒万岁,我夫妻和蔡述儿时曾见过面,但是……大家匆匆分别,直到长大后我们来了帝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平白诬陷我们。蔡述和我在东宫遇到时,身旁不是有孩子们就是宫人们,没有半分苟且的可能。况且,蔡述是什么样人……万岁不比我清楚?”
皇帝审视她良久,悠悠道:“男女授受不清。当年也有人说朕喜欢父皇一个嫔……我和她,不过在父皇身边碰过面,不是仇人,就有人揪着不放,唯恐错过半点细微之隐情。父皇宠朕,以他事赐死了那个嫔,杀了所有知悉告密之人……当时朕年轻,想不明白为何只能留下朕一个……结果父皇驾崩前对朕道:一旦有疑,好比涟漪,下一圈比这一圈更大。不如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你说……这话对不对呢?”
谭香抬起了头,她觉得皇帝虽带笑容,可眸子如冰,似在眺望不可及之处。
她骤然害怕起来。先帝这话对不对,哪里轮得到她来评价呢?
皇帝良久沉默,忽然站起来,正要开口,却身子一颤,捂住了胸口。
他双肩耸动,抓着道袍,面色发青,仿佛要把什么跳出来的活物从身体里抓出来。
谭香从未想过皇帝能这个样子。她大为慌张,顾不得礼节,上前去扶住皇帝,大叫道:“万岁?万岁?您怎么了?”
皇帝瘫倒在地,似失去了知觉。
谭香用尽力气,把皇帝抱扶到座椅上。那龙椅宽敞,谭香替皇帝拖了鞋,帮他躺下。
她掏出手帕给皇帝擦了脸,又把皇帝的袍服送开,一直摩挲他的胸口。
然后,她嚷嚷起来:“来人!来人!万岁……”
她本想说“万岁不好了”或者该说“万岁不行了”,但话到舌尖,她咬住了唇,往外面跑去。
迎面碰上那个老太监,谭香指着小轩,比划几下。
老太监连连忙拍了下紫竹中的红绳,又有一名老太监从丛竹中显身,二人似乎要拉住谭香。
谭香挣脱开来,跺脚,再指着竹屋,乘着二位老宦官犹豫,她撒开腿往外跑去。
她想:这里虽是禁地,但出去了就能召唤御医,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