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的方式很窝囊,给公司发了封匿名举报信,没人受理,自然不会处理。她的哭叫石沉大海,也许因为证据不足,也许是领导的形象过于矜贵高雅,让人觉得那封举报信实属荒唐,这是污蔑,是造谣。
后来,她爬出那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而梦想、屈辱、浪费的时间则永远留在身后。
过去的经历让她抵触男女间的一切交往,哪怕是最正常不过的社交礼仪,不想说话,不想看他们的眼睛,更抗拒亲密的肢体动作。
和男同事讨论方案时,她会紧张厌恶到想吐,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以什么姿势,什么表情,伪装出冷静严肃的职场女性形象。心里想逃跑,最终却依然面带微笑,细致而全面地阐述项目方案,并在第二天提交最新修改的设计图。
这是一种应激反应,自觉放低姿态,尽量避免冲突,戒备每一双眼睛。面对男领导时尤其严重。
种种原因使她信心减弱,越发沉默,只懂低头画画,不懂人情世故,业务能力没的说,但遇事瞻前顾后,不够雷厉风行,外加被领导穿小鞋,这些年一直没能晋升管理层。
机遇是缘分施舍的巧合,她没这种缘分。职场新人辈出,比她年轻活泼,比她积极优秀,了解市场风向和流量爆点,胆略学识皆不逊色于老员工,她被裁员也算情理之中。
想到这儿,蓄起的眼泪掉下来。大庭广众,一个女人神色凄然,拉着行李箱边走边哭,足够所见者编出各式各样的狗血故事,为避免引人注目,她草草抹掉脸上的泪水,低头走向出站口。
不远处便是地铁一号线。手机里静悄悄的,没人给她指条路,她忍不住问妈妈,我该去哪儿?
没有回应。
对话框中,发给母亲的消息停留在三天前,父亲出殡时,她抱着黑白框的遗像放声痛哭。
怎么办……一边焦急地浏览车票,一边茫然地寻找答案,热门城市飘过手机屏幕,她没有丝毫期盼。打道回府,从此归家?可她刚来不到十分钟,再说回去干什么呢?创业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找工作大概只能去绘画机构,她还没有教师资格证,依照家乡的就业环境,唯有考取公务员这条出路。杭漂这些年,每月工资除去生活必需都交给医院了,如今存款不到十万,虽有父母的遗产支撑生活,但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去挥霍。
她觉得自己好失败,年将三十,正是积极奋进的好时间,她却已经走向衰老与枯败。
这副身体留不住什么东西,只能拖着千斤重的行李箱,游走在滞闷的高铁站里。漫无目的,晕晕乎乎,陷入焦躁悲伤的泥沼中挣扎,以至于大脑和感官出现幻觉,周遭一切凭空消失,所有画面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唯一与她有关的,只是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站厅空阔,来往人群如此庞杂喧嚣,她处于陌生而抗拒的环境中,为何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全感?
那是一个陌生人,三步并两步,有些慌乱。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心中的急切,急切地寻找什么。
“女士?”左肩被轻轻拍了下,“这是你的吗?”
是个男人。她肩膀轻颤,心中警铃大作,加快脚步向前走。对方却不依不饶,跟在身后继续问:“是你的身份证吗?”
她这才停住,双手摸向外套口袋,没有,确实丢了身份证。缓口气转过身,看到浅灰色的衬衫,她意外地没有紧张,视线上移,眼前的男人面露疑惑,眉头轻拧,却不掩清俊沉稳的气质。
脑海中瞬间冒出一个词,温文尔雅。
她很少这样形容男人,因为没遇到过,因此有些失态,眼神像被磁铁吸住,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他的嘴巴张合,表情微诧,“笛……忻?”这声音很好听,像一杯年份久远口感醇厚的红酒,不知不觉沁入她的喉间。
听到他在叫她,笛忻回过神,看向他手里的卡片,连忙点头:“是我的,谢谢!”
她只顾道谢,却没察觉脸上斑驳的泪痕,看他递过一张纸巾,笛忻恍然。什么时候哭成这样了?真丢脸。她伸手要拿,犹豫一下,转头从自己包里翻找。
不知道这动作会被他如何解读。提防,怀疑?认为他是欲图不轨的猥琐男人?
不,笛忻保证,她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不想麻烦他。毕竟素不相识,不好随意接受别人的东西,而且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过顺手做件好事,单纯帮她找回失物,没有多余的坏心思和企图纠缠的行为。
笛忻擦干眼泪,想和他说对不起,一抬头,却不慎掉进他的双眼。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清冽的风,心中怆然与焦灼随之消散些许。面前是一池明澈幽然的湖水,柔和而静谧的山峦云海环绕碧空,引她沉浸其中,引她坠落湖心深处。
他平静地看着她,含有淡淡笑意,很像……
那种包容与接纳的感觉,正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