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写银诧异地望向兰祈恒,犹豫道:“那窗外是人是鬼?”
“嘭!”男孩失去了耐心,一拳锤在玻璃上,惊得车内二人几乎同频打了个冷噤。
他显然对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颇为不满,输出加密语言的音量也随着耐心消逝一次较一次升高。
兰祈恒迟疑道:“说不准,要不开窗机翻?”
陈写银点头,将车窗打开一条缝,男孩渐趋暴躁的嗓音便夺隙而入。
情绪饱满,但语意不详。
她低声预判:“他好像在重复什么。”
兰祈恒微扬手掌,在空中做出下压的动作,企图通过比划示意男孩别着急。
男孩似乎听懂了,暂停了输出。
二人不觉屏息等待翻译结果。
直到进度条终结,机械人声响起。
“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汝何去也?何以乃还?”
系统将男孩重复的话一股脑翻译出来,毫无情感色彩的机器语言生硬重复着晦涩的用语,叫人发憷。
陈写银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渐渐听懂,接着在男孩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神中,后脊渐渐泛起颤栗。
“汝何去也?何以乃还?”最后一声机翻播出时,就像是男孩在直接跟她对话一般。
男孩的眼神中并无敌意,倒有一丝埋怨,看得陈写银片刻出神。
“你们认识?”
陈写银的眼神焦点被拉回兰祈恒脸上,他显然也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她摇头,口齿清晰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机翻将这话译给窗外。
不料男孩听了突然又激动起来,手猛然扒住车窗边缘,像是要硬钻进来,愠怒地又吼了一句话。
“何故欺我?”车内的人声过于平静,与出言者的实际语气天差地别。
兰祈恒插话:“你找谁?你确定是她吗?”
男孩这才将目光短暂落在兰祈恒脸上,语气凶冷地回了一句话。
虽然听不懂,但二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威胁语气。
“与汝何干?”
果不其然,男孩似乎对兰祈恒有种无需言语释明的敌意。
兰祈恒刚想反驳,陈写银出言打断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传入男孩耳后,他猛然愣住,一时无言,眼中涌现诸多失望不解。
在车内二人的真诚注视下,良久,男孩终于吐出一句短语。
译为:“北寒露。”
陈写银追问:“你要找的人,名字叫北寒露?”
男孩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眼中渐渐冷却下来,木然盯着陈写银,重复似呓语。
“北寒露。”
(二)
盘屈缠绕的巨龙头朝东南,尾朝西北,绿松石散布其间,似日月星河。
风起,铃铎摇击,不远处园囿内传来豢养猛禽躁动不安的低吼。
身披长袍者将酒碗高举,仰面吟唱,额角羽簇翕动,碗器猛然掷地,浆液四溅。
圆形深坑中央,被捆束的人牲呈跪坐之态。
张弓的号角响起,飞箭自远处划破夜幕,龙形器下箭稿乍降,箭簇携火星而至,圆塘内焰火骤燃。
听到墙内传来出笼的兽吼,尔后是血肉粘稠撕裂的声响、人牲痛苦的哀嚎,仪式告一段落,苍矢便收起弓箭,背身离开。
他想象着院内的画面——人牲被啃咬之后,首级将被砍下,割去浮肉,沿眼眶与耳孔而锯,血口呈碗状。身体将被自上往下劈开,各部位交给不同的族人处理,以切割成不同的形状,纹上不同的图案,按习俗摆上祭坛,待仪式结束后掩埋。
他一路走到马厩,往石槽中添了些干草,又提来一桶水刷拭马毛。
牵出末一匹马时,他动作稍一停顿,接着挪开目光,照常饮马。
不多时,守夜的族人从夜道上匆匆而来,慌问:“苍矢,看见那小畜生了吗?”
他摇头,手上的动作并不间断。
族人接着问:“什么时候回山?”
他将马匹归位,答:“这就回了。”
族人别去,马厩内归于宁静,只余下马群此起彼伏的蹄铁跺地声。
他随着突兀扬起的微风侧目,余光瞥见那道人影从他身后落荒而逃。
走出村口时,一墙之隔,他听见临道的羊圈内传来谩骂与鞭子劈舞的声响。
“小杂种!敢跑?再过一年,你就会跟你那短命的阿姐一样!”
鞭子飞劈着,他几乎能据此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可鞭下却安静至极,像是酷刑落在亡肉之上。
他不由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