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光映照得发红的脸,自问。
“你真的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她语气坚定像是自有答案,眼中毫无畏惧,他脸上却满是动摇。
片刻的沉默,却似良久的拉锯。女孩的瞳孔中,匕刃被缓缓举起。
她闭上了眼睛。
身前的压迫感却倏然撤离。
“你走吧。”她听见苍矢道。
她猛然起身,不加犹豫便跑向她的马,翻身上马,只疑惑道:“你不抓我回去?”
“抓你回去,必是一死,逃,或许有一线生机。”
的确,如果她这次再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必然是罪加一等的惩虐,最终亦是被献祭的结局。相较而言,她宁愿拼死抵抗,哪怕死在这里。心思一转,她不禁问:“既活一场,你怎么甘心困在这里?”
他摇头:“我有我的命。”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玄色一闪而过,眨眼间便凭空多出一支粗箭,直直插在眼前的树干上。
二人都立即分辨出了那玄色的正形——部族的人马已经追来,箭雨先至。
苍矢急吼:“趴下!快跑!”
女孩俯身紧依着马背,猛然驱马疾驰向背坡冲去。
身后,箭雨似落瀑而来。
冰冷的空气冲撞着、撕扯着她的皮肤和眼球,马蹄与利箭几乎同时掠过冻土。
她渴望的已不是活,她只想就这么向前跑,哪怕一箭落马死去,或跑到没有力气死在哪个更冰冷贫瘠的地方,即便难逃宿命,她也至少有过了短暂的自由。
她宁死于此也绝不活着回到那恐怖的部族,那视外族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她永远忘不了阿姐眼中的生气缓慢灭失的模样,忘不了阿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块块血肉的画面。
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离开这里。
无论死活,她都不要再做人畜。
凄厉的风如呼号的鬼魅在她周身呼啸,她能感受到阿姐在那一众野魂中抱着她、轻抚她,就像在迎接她去往另一个世界。
“阿姐……”她默念,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朝那更黑暗更荒芜的地方死命地飞驰。
此番不知跑了多久,原紧追不舍的死亡阴霾迟迟未降临。
马渐渐没了体力,放满了速度,她也回过神来,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这才回首望向来时方向,眼前所见却似幻境,令人瞠目——昏黑间,远处的山头已燃起熊熊烈火,火舌直冲天际,焰光将那一方天地映得似血般红。
近处,却闻急促的马蹄声。
她不觉擒住缰绳,夹紧了马腹,努力分辨那黑暗中的来人。
那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慢了下来,她也不再急着逃跑,那马背上分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你不是要留下吗?”
那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背着火光,步步靠近,似烈火中溃围出逃的鹰隼。
“这是……我的命。”
“你受伤了!”她看见,他肩上有一根钢箭贯身而过。
说着,他颓然倾身,落下马背,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三)
男孩的陡然坠马,彻底打消了陈写银与兰祈恒的困意。
车窗外,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马也跟着有气无力地跪倒在一旁,颇为凄苦。
“救?跑?”
“不救不好吧?”
两人嘴上虽还在讨论,却都已然起身。
兰祈恒将男孩扛进了车厢,陈写银在车外生了火,给马凑活喂了些水和压缩食物。
她身披寒气回到车上,冰手触及车内温暖的空气,血液中便泛起阵阵麻意。车内弥漫着人马混杂的臭味,兰祈恒正在车厢后部翻箱倒柜,男孩平躺在车厢中段的地面上,身下铺着保温垫,其身前的衣物被掀开,绑上了简易的医疗观测设备。
听见那仪器发出的虽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声,陈写银多少松了口气。她顺手扯下了男孩脸上的“防风面罩”,从其面庞的稚嫩程度上看,几乎可以确认他不超过二十岁,脸颊已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得像是碰到就要化成粉末。视线瞥至那近乎凹陷的腹部,她这才真正体会到鳖缩并非谬说。
短暂打量间,兰祈恒带着一堆注射剂匆忙过来,动作之快,车辆都随步伐晃动。明明男孩另一侧是一大块空地,偏挑陈写银蹲跪的地方挤了进去。
陈写银被他刁钻的走位强行挤开,正想挪到另一侧去看,兰祈恒一边手头忙于找位置注射,一边提醒道:“给马也披个保温毯。”
头也不抬,似是无心。
陈写银起身走到窗口望了一眼,马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在火堆边小步徘徊,便说:“我在外面生了火,应该没事。”
“不行,再去看看,要是马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家伙醒了怎么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