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又歇了一会,燕儿把药端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腾腾热气,可那股味却更浓了,远远地闻着了都觉得嘴里发苦。
你平日在医馆里常常要代客煎药,什么药都见过闻过。这是份熏人的苦差事,就算你百般不愿,孙先生也要你守在炉灶旁盯着,有时他冷不丁地随手一指药罐里那些褐色灰色混作一团的药渣子,当即就要你答出他所指的是什么药草,有什么功效,针对哪种病症,即便如此你依旧不习惯这种苦涩的味道。
可陆沉端着那碗药,眉头都不带皱地就喝了下去,喝药如饮水,仿佛尝不出那苦味,你看着都替他难受。
他却道时间久了,什么都能习惯。
这话听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安哪儿都适用。
你瞧陆沉似乎没有今早那股精神劲了,便倒了一杯刚熬好的梨茶给他压一压药的余苦,梨子清热止咳,正好能缓和气阳两伤造成的低热频咳,常备这准没错。
“安心歇会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你拢着他脱下来的毛裘,朝他笑了笑。
也不知是大夫开的药起效,还是陆沉这身体底子快被耗空了,他这一睡便是大半天,直到晚膳的时候,你花了好阵功夫才把人给唤醒吃了半碗粥。
这才晓得之前家仆们说的,大公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是怎么一回事。今儿为了你的事,他甚至能下榻走几步都已经算是老天垂怜。这么一想,自己一个活蹦乱跳的还要一个病着的操心,可不就是胡闹吗?
你趁着闲来无事,从箱子里翻出一册药典,就着灯细细翻阅,打算从里面找出几剂方子让厨房做些药膳出来。现下你未过师门,又没正经考过医士证,是没有资格行医开药的,但药食同源,另辟蹊径也不是行不通。
抄抄写写到了上霜的时辰,你把拟好的药方收好才回到旁边的内室休息。可刚合眼没过多久,就听到陆沉咳得厉害,你速速拉了灯起身去瞧。
许是早上出来的那一趟撞了风,陆沉的体温又上去了,你用手背探着他额头的温度,虽比平时要高一些,但好在还在正常范围内。
你坐在床沿隔着被子抚着陆沉的心口,只盼他别再咳得这么狠,又唤人打了一盆水来,把浸湿的毛巾拧至半干覆在他的额头上。
屋内的灯调至半暗便没再熄过,半湿的毛巾也翻了不知几回,总归是没让那吓人的高热再缠上他。
陆沉这一合眼,直到次日下午才悠悠转醒,他一转身就看到床沿多了毛茸茸的一团。他自己时刻惦记着她是个姑娘,这小娘子倒自己上了他的床,连那银狐毛的裘衣都占为己有,像只猫儿一样蜷着睡。
他坐起身想给她再盖张被,可他的动作稍大些就把睡囫囵觉的人给惊醒了。
你自己还睡得迷迷糊糊,见陆沉已经醒了,便凑上去,伸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这动作已成为一个习惯,脑袋还没转过弯身体下意识就先动了。
“不烧了。”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借着床帐外透进的微光瞧见你低着头揉眼睛,便知道昨晚又是一个熬人的夜,熬的是身边人的心。
“觉得累就继续睡吧。”陆沉轻声哄着,你却摇了摇头,嘀咕道:“醒了就睡不着了。”低头瞧见自己还霸占着人家的银狐裘,便想解了给他披回去,可手上的动作却被拦了下来。
“你披着好看些……”像只圆滚的小兔子,陆沉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替你把快散开的系带给系上。
他昨晚捂了一身汗,现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更别说再添一件厚重的毛裘。
你瞧见他唤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便拿起斗柜上早让人备好的干净衣裳,打算搀着他过去,心里只想着人躺久了不活动,腿上一般都使不上劲的,总得有人搀扶着走上一段才能恢复。
陆沉见这你做的理所当然,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我自己能走,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
此话一出,你愣了会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得脸都红了,把手中的衣服一股脑塞回陆沉手中便头都不回地跑了,身后传来的轻笑更是让她恨不得钻地底里。
自己唤他一声“哥”,既是敬他才喊高一辈,也是真真切切把他当作亲人看待,就跟村里的大伙儿一样亲,这下倒把男女之别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旁屋对镜把散落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瞧见桌上放着这家人准备的妆奁,打开挑了好一阵子才从中挑出一支稍微素一点的簪插上。
回来的时候,陆沉换了一身衣衫,正靠着床栏翻阅一些账本,那个被唤作周严的死士背手候着,过额的发遮住了他的一边眼睛,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但周身散发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这个男人实在魁梧,你站那跟他一比跟只鸡仔似的,自己确实也是由他带进这座府邸的,你还记着当初半路想逃的时候那道扫过来的眼刀,现在回想起来都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