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的某日,我最后一次和外婆肩并肩走在路上。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到外婆家,车篮子里装着一件红色外套,是我在网上给她新买的。
我记得当时外婆开心地站在阳台上,不太麻利地穿上后,左翻翻,右看看,像个小孩子一样难掩喜色。
这是最直接、真实的反应,换作早几年,她肯定会先责怪我乱花钱,然后再开心地收下。但是这几年,因为疾病,脑子糊涂。一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对她来讲,近乎是不可能了。
我也很开心,许诺道:外婆,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买一件外套。
心想盘算着,何止冬天,别的季节也可以呀。
外婆满脸不信,嘴上嘟囔着:真的假的?
我当时就想,她一定是客套话听太多了,所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同时我又有点伤心,这证明她心中有期待,但总是落空。
我一般不轻易承诺他人,既然说了就会一直记在脑子里,尽力达成。
因此,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说到做到!
回家的时候,外婆像往常一样目送我——有时在家门口,有时在楼梯间的窗户边,有时干脆跑到楼下送我,有时在单元门后的小凉亭里……
当推着自行车在小道上走了几米远,回头看发现外婆还在原地注视着我时,我想到刚刚的谈话——她隐约记得我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但是我说了无数遍成都后,她仍然只记得“在远方”,可是多年的习惯却让她记住了目送我回家。
心为之一颤,把自行车又送回原地,快步冲上楼梯,笑着对外婆说:时间还早,我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带你去附近逛逛。
我永远都会记得这天,阳光特别特别好,明媚却不刺眼,暖和的好似春天。天很蓝,风很轻,我和外婆惬意地走在路上。
小区一个马路之隔就是我的母校,初中和高中都在这边。
因为学校放了寒假,又是下午,一向充斥着大人和小孩,机动车和非机动车的道路上几乎没人。
出小区后,走上几十米是一个十字路口,斜对面有一家威斯汀,硕大的招牌很惹眼。
我灵机一动,说:外婆,我带你去买面包,好吗?
外婆说:好啊,你们这些小孩爱吃的东西都好吃。
进店后,我拿着托盘和夹子跟在外婆身后,我跟她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直接拿。
她着急地说:怎么办,我没有带钱啊。
甚至还翻了两边的口袋,给我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裤兜。
我想到那时候她对出门买东西要带钱这件事,早就没了概念,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柔声说:没事,我有。本来我就是要请客的呀。
小时候,我外婆有一个拉链坏掉的椭圆状黑色皮夹。每次我去,她都会把破皮夹从五斗橱里抽出来,带我上街买好吃的。
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小朋友,虽然街上的东西我都想要、都想吃,但是我给自己限了一个额度——五块钱。要么吃炸串,要么吃手抓饼,要么买面包……
五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不少了,我妈那时候对我很抠,或者说家境使然,消费和观念都很贫瘠。每周来外婆家一趟,是我一周的盼头。记得有一次我妈因为有事不想带我去,我直接赖在地上撒泼打滚。
其实外婆手上没什么钱,钱都牢牢攥在外公手上。而每次我和我表哥去,外婆都会一视同仁,一到她家,先领我们去买小吃。不知道我的表哥是否会像我这样,也会给自己限一个额度,否则我外婆平时的生活只会对自己更抠。
尽管她知道,小孩一旦吃了这些东西,待会儿吃正餐时,多半会没胃口,但是她仍然不拂孩子们的兴致。到了吃饭时,她总会说你先吃,吃不掉我帮你吃。那时候人小,胃口小,常常一碗饭只吃几口,就把碗筷推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外婆会全数倒进她的碗里,我很好奇,外婆的饭量为什么弹性这么强?
可以只吃一小口饭,也可以轻松吃下孩子们的所有剩饭。还是说因为预测到孩子会吃不下,所以起初盛饭时就没敢给自己多盛?
我常想起外婆的语气,她总是佯装严厉,我的印象中她从不是个慈祥的老人,但其实她对我一点都不凶。从未真正责怪过我,我也不怕她。
实际上,她对我充满了溺爱,而这种爱我在失去很多年后,才总结得出——这是任何人都不会给予我的。
隔代的爱跟父母的爱是不同的,他们对我们是无条件的爱,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双上奉上;父母对孩子的爱则充满了教化的使命,言行中蕴含着忧与爱。而隔代的爱仅是爱——儿孙在身侧,对她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就行了,不用担心是否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这是父母该忧心的事。
外婆哪里知道哪个面包好吃不好吃,随意挑选了几个看着顺眼的,我们就去结账了。
走出面包店,不远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