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安的住处没有想象中的破烂,反倒干净整洁,还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朴素。
这是一进三间的屋子,左右两尽间分放着床榻,约摸是主人的住处,中间最大的是书房。
各式书本画卷垒落如高墙,比双手撑开还要更长的桌面上坐着未干的墨汁,主人在写字,一张宣纸轻飘飘落地。
学文之人总有些敏感,月猷清下意识在心里踱量起“贫”和“穷”的区别。
大概是屋里除了书堆再无其他,一股妖异凉风击脊梁,她轻颤,红着鼻头向姜槐安望去,“我冷”。
男人依旧少言寡语,从右侧屋里拿出一件样式有些老旧的衣服。
他伸手递过来时正在门口,修长手指节骨分明,像直立有劲的细条翠竹,淡青色血管在皮肉下清晰可见,轻微跳动,彰显生命的滚烫。
月猷清被吸引去目光,接过衣物时无意间触到对方指尖,冰凉入骨。
她轻“嘶”一声,自然的握了握他的手背,“尧之先生,你的手好凉。”
姜槐安肉眼可见的慌乱,裸露在表层的肌肤刹那间发粉,他猛然后退,将手缩回衣袖。
月猷清怔住,随即“呶”了一声,“老古董。”
少女进屋,背影纤弱,姜槐安胸口异动不止,手指藏于宽袖,不自知的轻曲,方才被触碰过的地方好似燎起星星之火,缓慢发热,却不见消散。
她的手是温的,很软……
他眼中一闪懊恼之色,行到桌边拿起书册,试图将心底那自认为下流的想法逼走。
这身衣衫很大,袖口处贴着几个补丁,月猷清勒紧腰带,手指轻抚裙摆处的兰花——轻微凸起,竟是自己绣的。
她对着那面年代久远的铜镜照了照,心情莫名愉悦。
平心而论,这幅身子虽然虚弱破落,一张脸却是生的极美,肌白如玉,明眸皓齿。
从屋里出来,姜槐安正坐于书案后侧,不知在瞧什么,英眉轻动,似有不解。
陋室之中,他面色如常,丝毫未有异样。
月猷清脑里突然蹦出《道德经》,下意识轻吟:“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圣人求安饱不逐声色之娱,遂摒弃诱惑乐于安饱,姜槐安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又叹气,等回神时,正撞上男人目光。
姜槐安在看她,那是一种近乎探究与迟疑的目光,往深了看,还有些不知何来的诧异与激动。
月猷清轻咳一声,这样盯着她做什么?
她一转身,扭头到屋外去玩雪。
冬日里天色暗的早,几盏昏黄油灯忽闪,照于男子侧颊。
月猷清撑着下颌,臂肘放于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
陪读真不是人干的活,困死了。
终于,一阵窸窣声音传来,姜槐安起身,“去睡吧。”
她睡在右侧的屋子,坚硬的床榻上铺着厚褥,有种生硬的冷。
果然,被窝里冰凉一片,好似有雪水化开,月猷清瑟瑟发抖,翻来覆去半宿才入睡。
入了夜天气更凉,她几次被冻醒,身上同石头一般。
夜半三更,有人影一头从床上扎起,踩着鞋子三两下蹭到另一间房。
姜槐安睡相很好,平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绵长。
月猷清略微靠近,男子与生俱来的阳刚与滚烫丝缕扩散,她想不了那么多,轻手轻脚的爬至里侧,钻进被里。
床榻是温热的,旁边还有个大火炉,身上的颤意总算缓减不少,她模糊睡去,脑中闪过念头:姜槐安是正人君子,不会碰她的……
她睡相并不雅观,睡熟后更是肆无忌惮,起先只缩在角落,后来便跟着热源跑。
模糊之中,身侧之人轻微动弹,躯体僵硬片刻急忙起身,撞到床边一角,发出“嘭”的闷响。
她轻吟出声,大咧翻身到床榻外侧,姜槐安睡过的地方温热滚烫,舒服极了。
男子静默立于床侧,背着光,面色晦暗不明,许久才回神。
他无声离去,不过半刻钟,搬着才燃起的火盆进屋,放于床边后再次离开。
天色才略微泛白,一抹昏暗油灯只照亮小小一片空地,姜槐安轻推开门,看着雪花在枯黄灯光下纷飞起舞。
凉风将手中书页击的作响,他盯着字,一动不动。
月猷清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火盆里的木炭大多成了灰,隐约冒着火星,她皱眉起身,用东西挑了挑。
起码烧了几个小时。
从房门出去,正对上男子宽阔后影,姜槐安坐在门前,头发丝上积了一层厚雪,麻布衣透出水痕。
月猷清意识到不妙,她忙行到男人身侧,还不等用手碰触就是一股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