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同罪悔不当初,觅故地冰海迷踪】
这两日,裴俊醒得极早,在医者和侍卫的协助下洗漱更衣后,便早早上了甲板。他一身素衣、寸铁不提的迎着晨风练习腿功,他的双脚在坚实的甲板上走转挪移,变幻出各种稳健敏捷的步法。随着身躯的舞动,裴俊的双手被牵拉得十分疼痛,可他不露声色,每到痛极时,只咬咬牙,沉一口气,继而接着练。他毫不停歇,要等徵羽端着药上来找他,才肯休息片刻。
许康醒得也早。为了裴俊的事,他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内心的愧疚全写在脸上。他坐在卧榻的小桌边,一手拿出小杯,一手提溜起茶壶把子,手腕一倾,隔夜的凉茶顺着壶嘴缓缓流入杯中。凉意过肚,许康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他嚼起淡得没味儿的碎茶叶左思右想,盘算着回去要花重金请最好的大夫医治裴俊,可转念一想,自己请来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大庆皇帝身边的医官呢?
不对,裴俊绝不会让皇帝知道自己的伤。许康心言道。
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裴俊以后还怎么统领靖海军?即便皇帝看在他劳苦功高,给他加个封号,或是另封个什么不用动手的职务,往后吃穿不愁,可若手中没有实权,在朝堂上不能发声,他这辈子在旁人眼里便是可惜了。
“绝对不行!”许康急地一把将茶杯掷在桌上,“无论如何,本掌柜也要将裴将军的手治好!我大庆国的靖海将军,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第二日午时,景明号与冬夏号抵达了东海最北的海域。
此时正值盛夏季节,可一进入这片海域,气温骤降,四面凉气袭来,空中鲜有飞鸟,海面不时有碎冰漂过。
“就快到了,继续往北。”徵羽盯着《璃海更路簿》上清秀有力的字,指挥舵手道。
“徵副都统渴了吧?”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身去,见许康提着汤罐来了,眼神相撞时,他不自觉地微微低头,她也垂下眼帘。
自裴俊重伤以来,徵羽与许康未敢在对方面前提过一句裴俊的伤势。
徵羽跑上跑下,端茶送药,一有空便到裴俊身边陪伴。对于靖澄,她暂时顾不上其他,只问过他裴俊的伤势如何,还要念多久的解厄令才能好转。而靖澄自然勉力相助,尽己所能地为裴公子施咒疗伤。
许康悄悄探望过裴俊几回,他亲自为他煎药,亲自坐在后厨的灶台边,守着热气腾腾的药罐子寸步不离。待药装碗后,再连着一小盅加了双份冰糖的赤豆薏仁汤一同端给裴俊。
徵羽与许康碰面时,一个眼圈红红,一个眼袋黑黑,二人一见对方的样子,皆不必再言明什么。
是啊,在旁人看来,是他许康非要靠岸三生屿的,而徵羽呢,明知王六郎写过“幽蓝烛火,避而远之”,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也要去看一看。说难听点,真要追根溯源起来,害裴将军双手重创、连累景明号众人受伤的“罪魁祸首”是何人..靖海军的兄弟们虽嘴上不说,仍向从前那样对许掌柜恭恭敬敬的,可心里总归存下介怀了。而徵副都统在他们眼中是裴将军看得最重的人,却不算个称得上“祸水”的红颜;她是一句话能让裴将军掉转船头靠近危险的姑娘,却也是与他们一同拼杀过、护过他们周全的生死之交。如此一来,这满腔的介怀便都被他们“顺理成章”地转移到许康一人身上了。
徵羽知道靖海军的兄弟们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己不肯这么想。若不是自己对裴大哥提出许愿的事,纵使许康再胡闹,裴俊也不可能松口靠近三生屿。其实她不明白裴俊对自己存的心思,但她知道裴大哥始终是信赖自己的。当初以为只消“半炷香的时间”便不会出什么事,裴大哥出于信任才答应她,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默默把所有的罪责,连同许康的那份都揽到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做、这样自责,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都凉了,快喝吧。”许康见她杵在那儿,便取出汤碗递到她面前。
“嗯。”徵羽接过热乎乎的汤碗,将微甜的赤豆薏仁汤一口喝下,一股暖流在脏腑间温柔地散开,她顿时舒心了许多。可不一会儿,四面八方的凉意更甚了,她向前方眺望,随即命伙夫将事先备好的热姜汤分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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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船行至极北之地,寒风凌冽,波涛汹涌,盛夏的烈日虽高悬空中,此间却天寒地冻,恍若隔世。前方海上的碎冰越积越多,船渐行渐缓,众人早已穿上棉袍厚甲,提好弓弩刀剑,随时准备应对四方莫测的危险。
东海极北一带,天气寒冷,海面自然结下冰层。而由于海风强劲,浪头势高,随着冰层下的海水猛烈涌动,海面薄冰容易断裂,继而跟着浪头上下浮动左右撞击,形成大片大片的碎冰,此景谓之“冰推”。
在午后烈日的照射下,这些碎冰不断闪烁着,显出“金蓝金蓝”的光色,如同异兽身上的鳞片,奇异非凡。层层叠叠的海浪如异兽的背脊一起一伏,颇有韵律,使得碎冰发出细细簌簌的脆响。越往北走,碎冰越少,冰面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