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校会启动换届流程。
每年新生入学,校会在做完招新后,便会开始举行管理层的换届选举。没有希望的老干事们往往竞选前就退出了,不等换届后人事变动惹尴尬。少部分有意参加竞选的人要准备公开演讲,由学生代表选举出新一届管理班子。说是公平选举,其实团委老师那里早就有了大概名单,如果不想当炮灰,还得摸清老师的想法。
伍蔓适应了繁重的课业,校史馆解说也游刃有余,她本无意留在校会文艺部,但当下,脑子一放空就难过。她想让自己更忙碌一些,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去询问部长是否自己可以参加竞选。
出乎她意料,部长说本来也是想推荐她。
“你的几次活动都办得很好,又会跳舞,上学期团委老师跟我们开会还夸你来着,说你给外长解说,很给校会长脸呢。”
“回去准备下演讲词,学生代表投票也是看脸熟的,我觉得问题不大。”
伍蔓告别了部长,犹豫着要不要去图书馆。天色刚擦黑,路上行人多,她想到图书馆里又会是黑压压的一片人,胸中烦闷,直接骑车回了宿舍。
快到楼下时,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她急踩刹车,但对方已经看见了她,慵懒倚在栏杆上的身体站直了,面对着她。
伍蔓的心脏好像变成了拨浪鼓,咚咚直响,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她按压下这阵难堪的躁动,继续向前。
“阿蔓。”童林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沉静如水。
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门口,中间隔着一辆自行车。
伍蔓抬头看了童林一眼,又立刻眼眸低垂下来。
他瘦了,头发更长了,几乎快到锁骨。他寸头的时候,她总是能看见那亮晶晶、生机勃勃的眼睛。而现在,她看不清她的眼睛,更无法一窥他眼中的神采。这个观察像一盆冷水,浇透了伍蔓,她浑身都凉透了。他不是来说好消息的,他是来道歉的。
“我想,我应该来跟你解释一下,这么些天,我家里发生了点事情,所以……”他还没说完,伍蔓就打断了他。
“童师兄,没关系,我明白的。”她始终盯着车铃铛。
童林有点泄气。她一向叫他师兄,不会加上姓氏。这一声童师兄,叫出了距离。他挣扎下又说:“那天晚上,我……”
伍蔓再一次抢过话头,说:“我知道。”她不愿意把话挑明,她怕童林的任何善意解释,都会刺伤她的自尊心。
“童师兄,我理解你,也一直都感谢你愿意帮我。那天的事情我已经忘了。”
童林的手,在口袋里握着一个项链盒,他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直到掌心冒出汗意。最终,手离开盒子,双手在空中突兀地击掌。
响声清脆。适合离别。
童林道了声好。此时说再多的话也是多余,他对伍蔓笑笑,生硬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慈祥了。伍蔓背对着他往回走,也带着微笑,细长的眉眼这一刻一点风情也没有,眼泪汩汩流下。
伍蔓解脱了,童林陷入了更深的失落。
童林头一次意识到,家族的诅咒在他身上开始发作,并为此感到恐惧。
母亲是自杀的。
当年她和父亲结婚后不久,便坐上了情绪的过山车,频繁的高亢和抑郁,让父亲苦不堪言。但新鲜的爱情并未因此消弭,父亲一如既往地包容与照顾,让他们一年后就有了童林。
在童林的记忆中,母亲时常坐在画板前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她躺在画室地板上,一整天不发一言,调色盘上零星排布着干涸的黑色、灰色、深绿色。这些时日过去后,画室里会多一张他看不懂的深黑色涂鸦。
有时,母亲容光焕发,会给他们做很精美的晚饭,然后整晚画那些明艳的花朵。
还有的时刻,父母紧闭着房门,从门缝里传出激烈的争吵,陶瓷碎裂声……
后来,母亲不画画了,父亲出钱给她开了个画廊,再后来父亲提出了离婚。
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母亲患有躁郁症。再过了很多年,童林渐渐了解到这种病有可能会遗传,他偶尔会不安。他从他母亲身上,看到了什么是情绪的毒药,也深深了解这种毒药对于患者以及患者的亲友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童林走到湖边,在草地坐下,他把项链从盒子中取出,细长的银色项链,垂着一颗小巧的黄钻石,他放在眼睛上看远处的灯光,璀璨耀眼。母亲刚去世后,他遇到伍蔓的那天,车窗外的雨,也是这么璀璨。
校会换届选举的演讲很顺利,伍蔓戴上她的职业假笑,轻松高票当选。
在室友们的吵闹簇拥中,伍蔓被何雨柠叫住。
敏敏见状,带着其他人离开:“我们先去亨利点菜,你一会骑车过来。”
“怎么又是这家?”
“不高级怎么配得上给你庆祝。”
伍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