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英国之前,童林去看望母亲。
墓园里,草坪上积着雪,小路上混合着雪水与冰。微风吹到脸上,极度寒冷。童林缩进羽绒服,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个墓碑旁。母亲去世后,他在这里遇到过伍蔓。
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她走了以后,他来到碑前,发现立碑日期是三年前。所以,悲伤是可以延续这么久的吗?那么,他哭肯定也是可以的。脆弱是失去亲人的可怜虫们应有的权利。
那之后不久,伍蔓在一个雨天把他从人群里捞出来,送他回了学校。
他脱掉手套,用手擦掉伍蔓外公碑顶的积雪。脚边有几片未燃尽的纸片,他捡起来,意识到伍蔓来过这里。纸片上能辨认出诸如“哭过”、“想你”、“佑外婆”的字迹。
他茫然四顾,想寻找伍蔓的踪影,她一定还没走远。他掏出手机,却久久没有按下她的号码。
童林是大四那年决定出国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处于奔溃的边缘。躁郁症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遗传,他母亲是个血淋淋的例子,这时刻提醒他,躁郁症也许从他出生起,就藏在他的基因中,时刻等待爆发。
而他却不敢看医生。他知道一旦自己在国内被确诊,会面临什么。他会被上报为严重的精神疾病,会定期收到来自居委会的电话问候,会在大学毕业后,无法正常进入职场。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去办一张残疾证。
于是出国是他最好的选择。
和贝尔医生见面已经超过半年,贝尔是英国躁郁症研究领域的专家。他们每两周见一次,贝尔医生至今都无法给他确诊,他在英国一直很平静,没有躁狂,也没有抑郁。可是他本科四年的异常躁动,他周期性的抑郁,却让贝尔医生却无法保证他没有健康问题。
就这么悬在中间,童林也变得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了。
他收回手机,继续在园中踱步。
第二天,他坐上了返回英国的飞机。
伍蔓在医院陪了外婆一周。
外婆年纪太大,她摔倒以后不仅脸部有外伤,还发起高烧来。久久不退的高热,让她产生了一种恐惧。外公肺炎去世前,先是高烧,后是昏迷,最后没有留下任何话就离开了。伍蔓以为那天午饭后,外公躺在病床上只是小憩。他喝了一碗汤,闲闲躺下,闭上了眼睛。夜里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再也没有醒来。
她相信医学,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在此时此刻,也只能寻求神明的保佑。但伍蔓又觉得,她其实不迷信,她求助的是亲人,天上的外公自然可以保佑外婆。她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连同外公最爱看的野史小报,一起烧了过去。果然外婆没多久就出院了。
敏敏关心了外婆的情况后,放下心,又扯到她最爱的话题:“还真别说,童林现在更帅了,去了英国,有英伦味了。”
她掏出手机,把照片搁在伍蔓面前:“看,我偷拍的。”
照片上,童林穿着浅驼色羊毛衫,侧身坐在嘉宾席,似笑非笑地望着手拿话筒的主持人。
他高大清瘦,显得台上其他人都普通又平凡。他的眼神比记忆中的温和了很多,少了些固执与戏谑。
伍蔓快速收回视线,说:“我跟他没关系。”
敏敏上前:“我知道你气他当时莫名其妙的举动,可我觉得他还喜欢你。真的,他专程找我打听你怎么没来。你不然再问问他,也许有什么苦衷。”
“不用了,就算有什么苦衷,现在我也不想要他了。”她顿了下,又说:“何况,他对我好,关心我,也不代表他喜欢我。”
敏敏从此不再提童林了,这个名字从她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大四那年,伍蔓在出国交换和留校之间难以抉择,外婆的一次重感冒让她彻底放弃了出国的念头,她又开始跟风找起了实习。
何雨拧曾经找过伍蔓,想给她内推职位,她一时心高气傲婉拒了。在收到几十封拒信后,她才意识到现在的就业环境是有多差。
在她找实习的那段期间,童林又回校参加过一次讲座。那次是关于就业和考研的分享,大四和大五的学生都去了。伍蔓因为有面试,时间上冲突了,就没有参加。
如果那天她去了,就会知道,童林从牛津毕业了,已经在英国工作了半年。如果伍蔓也在,也许童林就不会在整个阶梯教室里不断搜寻,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