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码头上,北歆回首。
身后是浪屿特有的高高低低掩映在山间翠色后的屋宇,那些个滨族人权贵人人以在浪屿有间房子为荣。因为这里是距离御主最近的地方。
但是北歆心里,这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是距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在传说中,这是滨族人梦起的地方。是叶少和海苏定下国策的地方,是所有滨族人的梦想之地。
现在,这里,亦是她这个外族人魂牵梦萦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人。
她最爱的那个人在这里等她,等她回来。
在浪屿,她花费了许多时间,终于踏上这片土地,破开阻碍,见到想见的人,凭心而论,她是不想离开的。
但是,时势不由人。
海澈身上肆意疯长的封印线如同蛛网,活生生的将他缠绕在内,愈缠愈紧,愈缠愈密。他的时间诚如慕凯当日所言,已经所剩无几了。
要与时间抢他的性命,关键在于慕凯和索格。
求索格是行不通的,那便只有慕凯这一条路可走。
要把慕凯从海因斯坦弄出来,现在可并不容易。
这位二少眼下已经是阶下之囚被严加看管着。而自己是倪明的身份只怕已经是天下皆知,再不会有人马任自己随意调遣。地下高原的人自己不能动,林飒也不可能借给自己他的族人,纵然是海澈也不会同意为了他的一条性命在砝码的另一端加上许多无辜者来称重。所以行不通。唯今之计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她将长发仔细挽好,将缠头裹得更紧,紧到觉得头皮也要被勒掉似的。
以前拼命的勒紧自己是为了掩藏白发下心虚的自己,那么此刻呢?马甲已经掉了的自己还有什么要刻意隐藏的么?真是可笑!
北歆这样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多年养成的习惯要一时改掉还真不太容易。就光凭这一点就能让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来。
冷笑了一声,起码也算是骄横了半生了,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这半条命罢了。难道还有什么火海刀山比能跨越了林飒的阻挠见到海澈,并得到林飒首肯更难的事情了吗?死都不怕何况只是些一眼看上去就知根底的事情,我这条命,若是有人能取,那个人只能是清泠。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软弱,但是这牵挂也会成为动力,因为不能死,还有牵挂。
她迎着风,望初升的朝阳,鲜活明亮,摸上自己的耳垂,夜光贝做的耳饰沁凉,叫人冷静。我是要回来的,所以,别为我担心,顾好你自己便好。
她在心里默念着海澈的名字,转身再不回头。
“原来,我不是睡觉,而是……”
海澈望着自己衣袖下垂露出的血线细纹慢慢延伸而上的小臂,长长的叹了口气。
梦醒来了。
他撑起身子,靠着床角坐好,想到昨夜与明明的那一番对话,心中一片祥和。
明明并不曾离自己远去,她想要救自己,又何曾不想救回失落在索格手中的慕凯。
长叹着,眼底的失落也是明显的。
与慕凯分享一个倪明么?何时,自己也沦落到要人来怜悯的地步了?
是因为这个破碎不堪的身体么?
力量在缓慢的消失着,与生俱来的力量消失之时也就是生命终结之时吧?
那时,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
如果只能留给爱人痛苦的回忆,不如让一切自动消失。
但是,不甘心!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将爱人拱手相送?
海澈支撑着虚软的腿脚,一步一拖挪到了房门,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开房门,满天的星斗正渐次黯淡,远处淡紫色云蔼正在生成中。居然,已近黎明了么?
那么,明明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吧?
海澈背倚着门,仰头望天,西边天上的星子尢自闪亮,偶尔有一两颗流星滑过天际,像是要赶在天光大亮前奔向前程。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挺直了背脊。
“我得打我自己的仗。”
一滴浓重的朝露自他的发线滑下眼角,就仿佛是一滴清泪。
海澈抬手,抹去那一滴时光留给他的眼泪,轻轻笑笑:“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干嘛要自欺欺人。”
他长出了口气,看向更远的地方。
从能够踏出房门的这一刻起,是不是表示林飒已经默许了明明的所有的行动,那么我是不是已经被原谅了啊?所以,能走出来了?
他浅笑,迈步。
林飒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报怨口吻:“你要去哪儿啊?”
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昏迷了一天一夜,还要乱跑去哪?”
他的话印证了海澈自己的猜测。
果然,已经那么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