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羲宜终于搁下笔:“臣女暂时只知这些。”
顾忱闻言看去,一目十行地把这毒方再读过一遍。看起来介绍得还挺齐全,不像有藏私。他转头看向周羲宜,忽然问道:“有在细处做手脚吗?”
周羲宜眼圈直接一红:“陛下不信便罢。”
还怪有脾气,顾忱见状哑然失笑。
他一边想着,一边春风和气地向她表明态度:“朕当然信你。”
好像方才怀疑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写完了毒方,当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解药方子也一并写下来罢。”
周羲宜低着头,闷声道:“臣女暂且只得出毒方,解药并无头绪。”
开玩笑,她就算是真有解药的思路,也不可能现在一股脑全都交给他,总得留些东西自保。
“那你回去再钻研几日,有结果了及时呈上。”顾忱说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揶揄半猜忌道,“你应当是愿意把解方给朕的?”
“能为陛下效力,臣女不胜荣幸。”
真听话。
若能一直这么听话便好了。
顾忱点头,起身向她迂缓走近。
像安抚懂事的狸奴似的,用手背漫不经心地抹过她脸颊上的泪痕:“朕会重赏你。”
周羲宜心里一惊。
她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初见天子的小可怜人设,当即便被这有些暧昧的动作吓得神色仓皇,忍不住向后畏缩地退了一步。
顾忱徐徐放下手,盯着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这么害怕,越看越不像是前世他那磨人的贵妃。
其实也是他心里头早已有了偏向,完全没去想她在演戏的可能。
就这么瞧着瞧着,他又似有所触动,忽然默声垂下了眼。
到底应该怎么报复面前这个极其无辜、却又极其不无辜的小骗子呢?
其难至如此,百思不得解。
顾忱心头复杂,摩挲指腹凝神细思。可恨他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没有一句话,能在这时候替他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沉吟许久后。
他才终于有所反应,看向仍旧恇怯不前的周羲宜。
弯了弯眼角,轻描淡写般问道:“你说想要自讨清白,那朕今日就教你个主意,叫徐国公不敢再惹你——当作你献上药方与织袋的奖赏,可好?”
周羲宜闻言明显来了精神,但还有些胆怯,抬头看一眼顾忱又匆匆低下。
“朕记得上回选秀,你们永昌侯府没报名字。”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茬。
顾忱继续慢条斯理道:“既已求到宫里,朕便大方允了你,作主叫内廷亲审此案——你也当履诺,继续替朕效力、找出解药。宫内外来往不便,你可考虑过住进宫里?”
他说什么?周羲宜不可思议地抬头。
顾忱揉着手里的核桃,笑着重复道:“若你有意,朕今夜便可下旨。”
他决定好了,暂且不杀周羲宜。
方才困心衡虑许久,依旧是得不出个答案。
一番思虑徒增烦忧,只会叫他杀也心乱,不杀也心乱。可继续将周羲宜放在宫外,又会搅扰得他屡屡梦魇。左右不如关回宫中,顾忱掌中拨转的动作还在继续。
就像手上的核桃一样,盘得久了,总能盘出他想要的成色。
关得久了,总能磨平棱角,养成他想要的样子。
再者他冷眼观之,这时候的周羲宜心思尚浅、藏不住脾气,应当容易雕琢。
若将来叫他不满了,等那时候再杀。
也应当,顾忱在心中像无奈极了一样轻叹道。
——也应当,不算太迟。
*
周羲宜坐着马车回永昌侯府时,身上还存着冷汗。
桑月偷瞧马车外不苟言笑的顾三,心里头闷声称奇。
谁能想到这顾三怀里正抱着一卷圣旨,谁又能想到她家小姐急匆匆把个织袋送进宫里后,竟摇身一变,忽然就成了高不可攀的天子后妃。
她看得起劲,偶然一个回头,发现心里正稀罕着的主人公竟一直在默声注视自己。
怎么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她抿了抿嘴,朝小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日后可要随我入宫?”周羲宜忽然问上一句。
桑月心里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就答道:“自然要去!小姐去哪我便去哪。”
周羲宜无奈摇头,“宫里也不一定好,你要为自己考虑清楚。”
桑月陪她长大,不能用一般的主仆情谊来衡量,她希望她能有顺心如意的将来。
“我肯定要追随小姐,哪里都去,”桑月一手牢牢圈住周羲宜的手臂弯,一手屈指细数,“刀山火海,阆苑瑶台,不管天上地下,小姐都甩不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