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00。
这是个位于夏国西南方的热带县城,生活节奏不算快,今天的天气也不算好,虽然和首都共用一个时间标准,却不在一个时区,是以太阳直到下午八九点还不见落山。
本就因为阴雨天灰蒙蒙一片的天色渐渐喑哑沉下,街景却已等不及它黑个彻底,一瞬间所有店铺和门面不约而同地亮起各色的明灯,像是恰好点亮快门的一帧,又像是此世骤然被另一个镜像的异世连接替换。
初秋的街道两侧洒落着少量的落叶,它们本是分散的,被环卫工人混着雪糕棍、纸团和塑料袋扫在一堆。
“主!”
男人的声音仿佛平地一声枪响,刺破了小城缓缓流淌的画面。
一道闪电般的身影轻巧地助跑起跳,手扶着分割车流与人行道的护栏敏捷越过叶堆,脚底溅起水花,一股脑跑上天桥。
少女无视身后的呼唤,把同伴远远落下,自顾自穿梭在由撑伞的行人编织而成的网里,如鱼得水。她心里明白即使混入人群,这身装扮在属于夏国的土地上也足够显眼,所以并不担心会和同伴走散。
她看起来十七八岁,一张鹅蛋脸,齐刘海,头发及肩,天生蓬松微卷如同刻意烫过,又或者是用那种在上一辈人中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白色瓶装上印着一个番茄的弹簧素抹过。在年幼时,她许多次看见家里姑姑洗过头,用毛巾细细吸干头发后,又在头发末端涂上乳白色半膏体的弹簧素,最后用手指分别将半湿的头发绕成卷来定型。不过她最看不起自己的自然卷,在家里还有余钱用以打理外形时,每半年就要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一次。现在是为了给予头顶那支有着特殊意义的银簪一个安身之处,才常将发型梳成半马尾,头发是直是曲也不太重要了。
发顶束发用得并非是带有弹力的皮筋、电话线,而是守旧到复古的一条半米长的红绳,红绳系处插着前面所提到的那株银簪。银簪首端开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花下细细碎碎由小及大点缀着椭圆的银色亮片,呈锐角散开,模拟花瓣凋落的形态。
少女身量中等,不胖不瘦,包裹着一身改良过的日式巫女服,肋下穿过一条红白两股绳作襻膊,腰悬一柄穹灰色刀鞘的唐直刀。或许为了便于行动,这人不顾搭配头上形制复古的银簪,脚上不伦不类地搭配了双黑皮马丁靴,硬要说是个人风格也勉强能说通。她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难以接近,笑起来亲和力是有了,但又不如板着脸漂亮。这副模样,跟万里挑一的美人站在一起,不逊色多少,可跟有颜值缺陷的人站在一处,也不太出挑。
平时若有人做出翻越人行道、横穿马路这一系列危险动作,少说也是要挨交警一顿训斥的,换成她却不必担心——只因没有人能看见她,且以她的身手也绝不会失手——这一点在她还是人的时候就能做到。
她已经不再选择是人,而选择成为寄身刀剑的付丧神。
纷名剑趴在天桥的栏杆正中向下看川流不息的车和花色各异的伞,踮着脚,小腿绷得笔直。另一振刀剑付丧神压切长谷部姗姗来迟,他劝她:“事情都办完了,回去吧。”
纷名剑没回头,而是一边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水,一边说:“来都来了,就顺道看看吧,明明你那么想念她。”
纷名剑没有点破“她”的身份,而二者心知肚明。
压切长谷部必须声明:“不论哪一个,您是一样的。”
“不一样。”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撒谎!根本就不一样——”
压切长谷部深吸一口冷气,从肺里叹出长长的一声鼻息,裹在白棉布手套里的手和暴露在空气里的脸一样冰冷,明白自己不仅骗不了自己,其他人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往前走到和纷名剑并排的位置,同样俯视着车来车往的柏油路。
压切长谷部当然会想她,想她灵动却隐含一汪忧愁的眼睛,那双做惯了杂务的、肉乎乎的、手背指根处能挤出四个窝的手,还有被她梳理发丝时,头皮一寸寸躁动难耐的酥麻。她有一口那么整齐健康,像犬科动物般锋利的牙齿,会在打闹时恼羞成怒地啃咬在他的手腕上。想念她从来没有养活植物的才能,却固执地留着那盆种了两年总也发不了芽的草莓……
或许只是自己的贪心,也可能是犯贱,他还是想要最初那个更不完美的她。
在获得了坦诚的日光后,压切长谷部不可避免地思念那个压抑、愚笨的月亮。压切长谷部无意以她为标准去要求纷名剑,她们本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他的问题,是他吹毛求疵,是他觉得她们不一样。
“你看!”大概过了快二十分钟,雨点越下越大,身体也越发冷了。纷名剑率先发现了所等待的身影,她激动地摇晃压切长谷部的手臂,“她果然要经过这里,我知道的!”
压切长谷部抬头望去,模糊的人影渐渐走上天桥,要分辨她如同饮下加多冰块又隔夜的杜松子酒,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努力品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