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三人便顺理成章在苜蓿峰蹭了饭。恰逢这山头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又不知去了哪里,几个年轻人乐得自在,不觉已留到了月升之时。知木还搬出了两张竹榻,拿出一些瓜果点心,供他们赏月消遣。
“有吃有喝,还能看月亮,人生到此——足矣!”溟回一人占了一张竹榻,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突然有感而发。
“你们今天不用做晚课?”陆鹤宁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一顿吃喝就让这小子悟出人生了?
“还说呢!之前晚课念念经就行了,这些天师父罚我修整藏书阁,根本没空做晚课,改成抄经了!”溟回一想到这个就来气:“沈玦你就能不能帮帮我,成天闲得跟盐店掌柜似的!”
“我有帮。”沈玦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便补了一句:“我还帮你抄经。”
溟回心道,干活和抄经能比吗?!我要不是干完活累得跟狗似的,用得着你抄那几页的纸的经!可溟回还是识相地没有怼他,沈玦这种小心眼的,说不定一生气连经都不给抄了。
“那灵章你呢?”陆鹤宁看向一旁的灵章,他认真地正用石头砸着一种气味呛人的野草,用来驱蚊。
“啊?我不用。”灵章转了个头,笑吟吟地回了她一句。
“为什么?”陆鹤宁好奇。
“他是苍梧峰首徒,负责监督其他弟子做晚课的,又没人监督他,自然想去就去了。”溟回枕着双臂,望着头顶之上的月亮,又是一句感叹:“这大概就叫做人各有命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种天之骄子的。”
陆鹤宁并不认同溟回把她也划分到“天之骄子”这一行列中,若他知道自己是如何拼尽全力,才能与其同坐在这一方天地之下的,一定不会觉得她是什么“天之骄子”。但这些也不必同谁说,比起把一身狼狈揭露给旁人,她倒愿意看起来轻易。
只是此刻,她却看起了月亮。
夜幕中,那轮银月一如从前,泛着清辉,沉静地与她遥遥相望。在庭泽,她也喜欢看月,总觉得月亮不只属于天空,它有时落在屋顶,有时挂在树梢。有时藏在一杯酒里,有时又会潜入一条河中。就连她每每看向某个人时,心中也会盛满一池的月光。
陆鹤宁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并非不想被人理解,只是那人不在他们当中罢了。
不知道今夜,他身在何处,是不是也正看向了头顶的这轮明月。
“陆姐姐,你是不是想家了?”溟回看她沉默地盯着月亮看了许久,自然以为她是睹月思乡了。
“嗯,也许吧。”陆鹤宁答得模棱两可,却不是故意为之。大概她也不愿深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家乡在哪儿啊,回去远不远?”溟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一开始他总想着从陆鹤宁身上套到什么有用的修仙法门,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对陆鹤宁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我家乡要过了宁州再往南边走,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名字你们应该没听过……”陆鹤宁显然不想过多透露自己的来历,两三句过后便将话题引到他们身上:“那你们呢?你们的家乡又在何处?”
“不记得了,我们上山时都太小……我是跟着货郎一路走来的,想来离无机山不远。”
虽然不记得家乡的具体位置,但家中那个破败的土屋,门口的石碓、草垛、老槐都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即便他不愿意想起这些画面,即便时间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却始终无法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溟回短暂地在记忆里消沉了一下,便侧过身来扒拉了一下沈玦:“沈玦你呢?你也是很小就来了吧。”
“陇州,上邽。”沈玦答得简短又快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四个字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念过多少遍了。
“你居然还记得?”溟回惊奇,沈玦上山也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跟他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记住这些。不过回头想想沈玦十年来的种种行迹,倒也觉得合理,于是便自顾自地评论了一句:“也是,你小子打小就鬼精鬼精的。”
沈玦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陆鹤宁不觉露出微笑,这俩人感情还挺好的。转头,她便逮住了石桌前面一直默默无言,却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的灵章:“到你了灵章,别想假装没听见啊。”
灵章笑笑,十分配合地应着她:“听到了,只是我也不知家乡在哪儿。”
见三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他接着说道:“师父说,我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人放在山境入口,故而身世姓名一概不知,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无机山了。”
陆鹤宁没想到灵章是这个回答,看他气度不凡,又有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模样,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结果身世却如此孤苦,不禁让人感叹。可灵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对坎坷命运的怨愤,他眼神清澈明亮,仿佛稚子。
也许没有前尘过往并不是一件坏事,就不会像别人一样被那些失去的痛苦